十野伸手敲了敲春河的酒杯,随即站起了身。春河卻還愣在原地。
十野繞到他身側,彎身問道:“不跟我走嗎?”
“啊……那個……”
春河求助地看向橋下,可橋下也是一副恨不得立即消失的表情。
十野更加湊近他:“他們兩個有話要說吧?你不覺得繼續待在這有點多餘嗎?”
“……”
真是隻有原地消失才會化解的尴尬處境啊。
春河抓起公文包,還不忘對身為前輩的裕和欠欠身:“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
十野隻自顧自地大步往前走。春河一手拿着外套,一手拿着公文包,跟在後面小跑着解釋:“那個……我剛剛說的話……請你不要放在心上。那完全是為了應和同事而已。”
在十野面前,他的勇氣還是消失殆盡了。
室外的地面還是潮濕的,但天已經晴了,夜空一片澄澈。
春河手忙腳亂地把外套穿了起來:“隻是一種……聽别人講某種煩惱的時候……把自己放在相同的處境裡的談話技巧。”
十野收起雨傘:“不下雨了。可以慢慢走一段再去坐電車。”
“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春河心裡不安,像隻藏匿胡蘿蔔的兔子,急于讓别人認可他的謊言。
十野轉向他,問道:“喜歡'共同的那個朋友',除了我之外,你和小枝還有别的'共同朋友'嗎?隻是談話技巧,有必要說得這麼具體嗎?”
他突然發起進攻。春河紅了臉:“我和前輩怎麼就不能有其他的……共同朋友?”
十野點點頭:“說得也對,但市原先生可能不會接受你哦。”
春河氣結。原本他隻是覺得自己缺點勇氣,如今卻像是要為尊嚴而戰:“沒有又怎樣?我喜歡十野……你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他試圖把眼前的人和“十野”這個名字割裂開,試圖用一種荒唐的方式,說你并不是我喜歡的那個“十野”。
但話說出口的瞬間,春河心裡忽然刺痛了一下。他其實是覺得無力,因為無力才否認自己的願望。他和十野算是什麼關系呢?他們做過最親密的事……但歸根結底,也隻是身體上的短暫接觸罷了。他根本不了解十野。
這個滿口謊話的家夥有時候很溫柔,有時候又很刻薄,好像有一副可以随時變化的面具,他躲在面具後面,看似在人群中遊刃有餘,實則從來沒有給過他人進入自己世界的機會。
春河想起昨天找上門來的那個女人,忽然覺得自己和那人一樣,是被十野關在門外的人。
可偏偏……他又這樣喜歡十野。從十九歲到今天,就算事情有所偏差,就算十野不是可愛的女孩子,就算他是隔壁那個奇怪的鄰居,春河還是不斷地在被吸引着。好像在漫畫裡,在十野身上,他看到了更本質的東西,皮囊和面具之外,一種更難捉摸但其實穩定不變的東西。
春河敗下陣來。愛是一種極其柔軟之物,但也是極難與之抗争之物。就算那扇門一次又一次地關上,他仍舊想要了解十野。
“抱歉……早上……你說讓我早點回來的。”春河的語氣軟了下來。
他看了十野一眼,又說:“我也隻答應了一起喝一杯,本來這就要走的……”
“那本來就是請求,不是命令。”十野說,“我去你們公司樓下了,但沒等到你,還好在這裡遇見了。”
“哎?”
十野……居然在等他嗎?這家夥不是一直刻薄又惡劣嗎?總覺得不是他會做的事……
十野看向前方的路燈,臉上帶了點笑意,好像在這樣雨後天晴的夜晚裡,沒等到人的失落也變得愉快起來。
春河很少見他這樣笑着,平靜而溫和,臉上有種閑散的善良。
“抱歉……你……其實可以聯系我的。”
春河有一堆問題想問,但卻不知道該如何挑起話頭。十野忽然抓住了他垂在身側的手。
“我今天去做了一個試驗。”十野說。
“……試……試驗?”
春河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擊得七零八落。十野的手攪亂了他所有心神,此時的話語像失去了交流的意義,而隻是為了掩藏那隻被握住的手。
“嗯,我開始可以搭地鐵了。”
春河愣了一下,才堪堪把注意力拉回到談話上來。
“哈?”
搭地鐵難道是什麼了不起的技能嗎?
“現在不會一看到黑漆漆的軌道就想跳下去了。”
春河心裡一驚。他看向十野,不知該說些什麼,手指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十野索性扣住他五指,另一隻手從口袋裡摸出一枚徽章。
“以前……我大概是那種懦弱到很容易就會想要結束生命的人。燈泡壞了可以成為理由,搭地鐵也可以成為理由。”
十野深吸了一口氣,好像說完這句話耗費了他太多的精神。
“十野……”
十野低頭看了看,然後把徽章别在了胸前:“但現在一想到地鐵玻璃能映出這張臉來,就可以好好地,乖乖地等那個鐵皮的大家夥從遠處跑過來了。”
徽章上印着的是春河的畫像,是十野在咖啡館裡随手畫給他的那張。
春河呆愣愣地望着他。
“沒明白?我想把'酒後做了成年人遊戲'的關系,變成長期穩定的關系。”十野說。
長期……穩定的關系?他是指……是指……
還有……結束生命……他怎麼會……
春河無法思考,他隻想擁抱十野,可卻被定住了似的無法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