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夥……他很多年前就住在這裡了。”市原坐在公寓樓下的長椅上,對春河說,“我确實認識他很久了,但說到底也隻是鄰居而已。有幾次我發現他有些不太對勁,所以才拜托你帶他去看日落。”
“有個女孩經常來找他,哦就是上次你帶過來的那個女孩。其他的事我就也不知道了。”市原又想起什麼,“啊,那女孩經常來喂貓,但是十野好像很讨厭小黑。”
“讨厭貓嗎?”春河很驚訝,在東京的時候,十野一直說那隻貓是他的。
“或者說……比起讨厭更像逃避。這麼想會覺得他是個很矛盾的人,家裡備着貓糧,但是如果小黑遛進門會被他立刻丢出來,可動作又很溫柔。”市原停頓了一下,似乎陷入回憶裡,“給我的感覺是他害怕那隻貓會賴上他,他害怕對活着的東西負責。不過你來了之後,他變了很多。我和繁津都覺得放下心來,以前總覺得那孩子像随時會消失的東西一樣。”市原捋了下花白的頭發,冥思苦想着:“就像……”
随時會消失的東西啊……
春河擡起頭。路燈的光裡飄浮着細細的塵埃,他想起冬天的雪和春天的櫻花。
“遙控器!”市原一拍腦殼,“像遙控器!你知道吧?就是一不小心就會再也找不到的遙控器!”
“……遙控器?”
把人比作遙控器還真是……第一次聽說。
“還好你搬過來了。”市原說。
春河一愣,心裡像湧起溫熱的潮水。東京用接二連三的失敗把他攻擊得節節敗退,可在這裡,他竟然是個被期待的人。
“我會好好和十野相處的。”春河說,他擡頭看了看公寓樓上的亮燈,忽然又想起什麼,“啊!市原先生,我還有一個問題。”
“嗯,你說。”
“您作為……”春河有求于人,于是對市原極盡誇獎,“非常有智慧的警察,和經驗豐富的社區領袖,是怎麼看待和交往對象的相處呢?我是說……和交往對象第一次同居,是……分開睡比較好嗎?但會不會顯得太虛僞了?如果對方提出自己去睡客房的話……是……試探的話嗎還是……”
市原微微後撤了幾厘米:“你和十野同居了?”
“啊不……沒有!我隻是……替朋友問問。”
市原驚歎道:“我真沒想到一把年紀了,居然還會被問限制級問題。”他伸手一指,“路口左轉有個情趣用品商店,你要不要去看看? ”
春河:“……”
能不能認真回答别人的問題啊?!
“事情解決了?”
春河回來的時候,十野正坐在沙發上看一本古代的畫集。
“嗯!其實我也沒幫上什麼忙。主要是市原先生的功勞。是你拜托市原先生去冒充你的吧?”
十野合上書:“也許還有另一種可能呢?”
另一種可能?
十野神情認真:“也許市原先生沒有撒謊,也許他才是畫漫畫的十野呢?也許我隻是想誘騙你做點我喜歡的事?”
春河:“……”
早該知道他又在胡說才對。
春河走到窗邊往下看去,見道路上空空蕩蕩,慶田沒有去而複返,才徹底放下心來。
“那個人……慶田……他其實也很喜歡你吧?”
雖然慶田的做法實在太過頭了,但那種近乎狂熱的喜歡還是讓春河想到自己,他忍不住去想,如果是慶田在他之前遇見了十野呢?這種可能性讓他難過。
如果是慶田搬進這個公寓,市原先生也會對他說“還好你搬過來了”嗎?春河心裡生出一種幼稚的較量。
“可是我讨厭他。”十野說,他掃了一眼春河的腳踝,“沒有任何可愛之處,還有暴力對待他人的前科。”
“如果是慶田先生先認識了十野,那場足球賽……”
那場足球賽上,十野會作為他的朋友出席吧,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因為手裡有一星半點的權力就覺得可以輕視他人……”十野打斷了春河的話。他仰起頭,眯起眼睛看着玄關處的燈,“我不會喜歡委身于權力的人。那讓我覺得他所謂'喜歡',也隻是變向地屈從于新的權力。比如喜歡我隻是愛着'人氣漫畫家'背後隐含的權力。”
他頓了頓,微微笑了一下:“你猜在這種所謂'喜歡'稍加冷卻之後,那個人會怎麼做?”
“我不知道,我不了解那位同事。”春河老實地回答道。
十野站起身,“唰—”地一聲拉上了半扇窗簾。
“他會比其他所有攻擊者都更興奮。不過卻不是因為負面新聞,而是在喜歡的時候就已經事先在喜歡裡暗藏了暴力——希望曾經仰望過的人一蹶不振的暴力。這種人的愛慕,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隻是為了遮蔽自己不配為人的缺陋而産生的類似于人的感情。”
春河震驚道:“真的……是這樣嗎?好可怕……不過十野你竟然隻見過一面就能看透一個人的本質嗎?這也太厲害了……”
十野再次把自己丢回到沙發上:“不過也可能他是個十足好人,在公司頤指氣使隻是因為被不良風氣異化了,其實自己回到家也很痛苦,也許他的理想是生活在沒有欺淩的社會裡,所以才會瘋狂地喜歡上《冬月》。而為了彌補加入社會欺淩大軍的愧疚感,他每逢假日都會給父母朋友買昂貴的禮物,閑暇時間還會去做志願者。”
“哎?!”
“都說得通吧?”十野理所當然地說,“如果作為漫畫人物的話,是既可以一路往前也可以掉頭轉彎的人設。都是主觀臆測而已,你都不了解的同事我怎麼會了解?反正大家都是活在主觀臆測裡的。”
春河:“……”
漫畫家真是世界上最不可信的人!
“這是你的證件。”春河意識到在語言的遊戲裡隻會被十野牽着鼻子走,于是單方面結束了這個話題。
“非常感謝。”十野半躺在沙發上沖他伸出手,竟然一點也沒有要自己過來拿的覺悟。
春河隻能遷就地走過去,他手指蹭過那張掩蓋住真實姓名的紙條,忍不住問:“為什麼選擇十野做筆名呢?”
他想問的其實是十野身上更多的過去。
“因為是我母親的姓氏。”十野說。
“是母親的……”春河重複着他的話,忽然間領帶被拉了一下。春河重心不穩,不受控制地向前傾去。
“十……十野……”
為了維持平衡,他撐着十野身後的沙發,膝蓋壓住了十野的腿。透過衣料,皮膚的觸感襲擊似的忽然壓過來,春河不知所措地睜大眼睛,卻有些貪戀似的,沒有放開十野。
十野擡手碰了下被裕和那一拳打得還殘餘紅腫的唇角:“身上有傷呢,春河君好歹對我溫柔一點。”
他這樣無辜的神情說着這種話,春河招架不住,慌忙道歉。
十野食指在他領帶上勾了一下,把他領帶拉松了些,很快就感覺到春河的喉結微微顫抖起來。
浴室裡發出一陣樂音,春河的注意力卻全在十野身上,完全沒聽到。
十野一隻手攬在他腰上:“春河君。”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