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決定續攤是我的錯咯?”
春河連忙否認:“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麼,是因為已經赢得了十野,所以樂于表現大度嗎?”
這種滿是攻擊性的對話春河有點應付不來,他微微低了頭:“十野說……前輩是他的妹妹。”
裕和不回答,拿指甲敲了敲春河的杯子:“你不喝酒嗎?”
春河握住那杯果汁:“兩個人都喝多的話……會有點麻煩。”
“這麼笃定我會喝多?在你眼裡,我是這麼靠不住的前輩嗎?”
“一定要喝酒……前輩才肯告訴我嗎?”
對上他的眼睛,裕和輕聲歎了口氣:“我倒也不是那麼惡劣的前輩。我和十野的關系……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妹,我說過的。我是被領養的孩子。養父是十野的叔叔。我們原先……”她頓了頓,似乎不太願意提起過去,“姓氏是一樣的。”
“是……青梅竹馬的關系啊。”
“青梅竹馬……這個詞真好啊。”裕河自嘲地笑了笑,“一個被毆打一個被恐吓,也算青梅竹馬嗎?”
春河睜大眼睛望着她,不知道該怎麼理解這句話。
裕和拿起桌上一大一小兩個木制的貓咪擺件。
“八濱原,是個賭徒加酒鬼。對他來說,輸了錢,沒買到酒,食物冷掉了,都會成為毆打家人的理由。八濱仁井,是當地叫得上名字的官員,野心很大,想往上爬,于是需要一個家庭讓他顯得像個好人。因為需要有人扮演妻子角色而結婚,因為需要有人扮演孩子角色而大發善心領養了一個女兒。這種人當然不允許家族裡任何醜聞影響自己的仕途,因此對哥哥的妻兒受到的傷害視而不見,并利用權力把出警記錄也抹掉了。”
說完,裕和把兩個貓咪全部放倒,按在手掌下:“其實兩句話就可以說完對吧?不知道十野在糾結什麼。”
說完,裕和又叫來侍應生,加了一杯酒,在等酒的空檔,她看向眼前的空杯,眼神忽然渙散下來,像是迷茫地尋覓着過去的自己。
“但是對我和十野來說,這兩句話延長到了十幾年。”
“前輩……”
“讓你覺得尴尬了對吧?就這麼不管不顧地把……”沒多久,裕和就如願接過一杯新的漂亮液體,她身形已經有些歪斜,“把過去的事抖摟出來。抱歉。不過也是你非要問的。”
“從前……前輩和十野……都很辛苦吧……”
何止是辛苦呢……這樣的人生僅僅幾句話描述出來已經覺得沉重了,何況那時十野和裕和還隻是兩個孩子。春河回想起他僅僅因為課業成績和學校的人際關系而煩惱的少年時代,忽然覺得愧怍了。
“那個時候啊……其實與其說很喜歡十野,不如說我認知的人生裡幾乎隻有十野一個人。那時候每天被告誡的隻是不要給養父母丢臉。在學校裡過得渾渾噩噩,同齡人經曆的青春好像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也沒辦法真正融入他們。從小學到高中,我都覺得像是獨自一人在什麼容器裡生活一樣,隻是模仿着别人的言行,對着世界勉強做出反應。那時候覺得一旦容器裡的空氣用完,我就會死掉。”
她一隻手撐着下颌:“可是十野會來,十野每次來都好像帶來一點新鮮的氧氣。雖然他身上總有傷,可是他來的時候,我會有一點活着的真實感。”
帶着傷痕的十野嗎?
春河擡起頭來,看見酒吧漂亮的酒櫃和玻璃杯收納。可是忽然之間,那些漂亮的玻璃器皿好像都被打碎了,被飓風挾裹着向人們飛來。
為什麼世界會這樣傷害那麼好的十野?
為什麼在那種傷害裡,他還是變成了那麼好的人?春河的心深切地痛起來。
“不過現在,你不用把我當假想敵了。”裕和說。
春河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平息着眼前的幻象,卻仍然找不回自己的聲音:“前輩……”
他勉力思考着,終于抓到一個可以放在現實中的名字。
“是……前輩這麼說是……因為橋下嗎?”
裕和不接他的話,喝醉了似的隻顧自言自語。她微微一擡下巴,指向不遠處坐着的一對情侶:“你看那個人,是很平庸的男人吧。放在從前,我一定覺得和他一起來的女孩子是因為沒有見過十野才甘願和這麼平庸的男人約會。”
“啊……這倒也不至于……”
“可是現在,十野也變成平庸的男人了。”
“哎?十野也算平庸嗎?
“當然了。忽然墜入情網的普通男人,迫不及待想要告白的普通男人,确定關系就期待同居的普通男人。普通到不值一提了。”裕和說,“以前我以為這世界上隻有十野,會和我以一種不以聚合為目的的方式相愛。那種愛會是高尚的,穩定的,均勻地存在于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但是現在……我看到十野和你在一起的樣子。哈,他終于也變成普通男人而已了。”
“不過……”裕和話鋒又是一轉,“就算是普通男人,十野也是普通男人裡最好的那一個。看着我幹什麼?你不同意?”
“……以我現在的立場,我好像隻能同意。哎??前輩?”
裕和已經呼吸均勻地歪在了他身上。
“……”
兄妹兩個都是會突然醉倒的那種類型嗎……
一直到快到家,裕和才恢複一點意識。春河背着她上樓,迎頭在公寓外廊碰見一輪月亮,忽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自己身上簡直像是有着什麼“命中注定照顧醉鬼”的詛咒。他想起十野,眼前月色忽然變得令人怅惘了。
“我好像知道十野為什麼喜歡你了。”
裕和忽然在他耳畔開口,春河吓了一跳:“前輩是喝多了……”
“對着你的話,真的會不知不覺說很多話啊……像把一輩子的話都說完了,真累啊,但是又很輕松。”
裕和毫不客氣地摟緊了他的脖子,好像完全放松下來。
兩人又上了幾級台階,來到樓梯平台上。月光轉了幾道彎,落在這裡時變得玲珑而細碎。
“喂,我自己能走路了。”裕和忽然握起拳頭,在春河肩上輕輕敲了一下。
“……我不是很相信。”
“快點。不放我下來,難道一會兒你要從我的襯衫口袋裡摸鑰匙嗎?那絕對是騷擾。”
春河耳根一紅,輕手輕腳地靠牆把裕和放了下來,一隻手還不放心地撐着她的手臂。
裕和把他當柱子扶着,低頭揉了揉有點發麻的小腿,站起身時忽然跌過來,把春河壓在了牆上。
“前輩……前輩沒事吧?有摔到嗎?”
裕和滿臉醉态,手臂跟着勾上來:“小春河,我可以親你嗎?”
春河一愣,趕緊推開她:“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他怕裕和又會跌倒,忙又扶住她,手足無措地安撫着醉鬼:“前輩,我們……我們很快就到了。”
裕和把手肘搭在春河肩上,作出個即将擁抱的姿勢,她眼睛彎起來,眼中漾出迷人的水光,卻好像不是看春河,而是看着春河身後的夜色。
“小春河,你真可愛啊。”
“前……前輩……”
春河隻想趕緊把人送回家,卻處處受着掣肘。就在這時,他身上的重量卻豁然一輕。
春河一擡頭,就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把她給我吧。”
“十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