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這段時間以來,小珠連真正的名字都沒有告訴過他嗎?
或者,有沒有可能這間房子除了小珠以外,還住着一個叫溫芝的人。
霍臨當然希望是後者,這樣的話,小珠至少沒有連名字也欺騙他,然而心中始終惴惴不定。
他不想再追究了,把東西全都收回抽屜裡推回合上,薄薄的木闆卻被卡住。
霍臨蹙着眉,伸手摸了摸,從裡面拿出那個罪魁禍首,是一個沒上鎖的鐵皮盒子,打開來,裡面放着一張舊照片。
照片很舊很小,照片裡的人卻笑得很開心。
小小的臉,漂亮的五官,眼睛像月牙,兩隻手捧成花朵的形狀,往上高高舉着一塊綿羊形狀的石頭,仿佛那是什麼了不起的至寶。
霍臨看着照片裡很小的女孩子,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終于,他把照片翻到背面。背面上有一行已經變得模糊的字迹,翻譯器恐怕已經識别不了。
但霍臨已經不需要再用翻譯器,這串緬文他剛剛已經看到很多遍,無一例外,都是“溫芝”。
這場探查終于塵埃落定。
一個人如果存在,怎麼會沒有任何痕迹?這裡沒有小珠,隻有溫芝。
霍臨感到一種憤怒在堆積,他恐怕天性裡就有厭惡被騙的基因,尤其是被小珠欺騙。
不論是出于安全考慮,還是基本權利問題,霍臨認為自己都有調查清楚這個同居人真正身份的充足理由,于是他決定翻找這個房子裡的每一處地縫,每一根水管也不會放過。
今天許多地方在過潑水節,坐船去旅遊景點反而遊客變少,小珠得以提早放工,立刻趕去了南達的學校。
學校裡的瑪敏敏老師認識她,直接把她放進了學校,還喜氣洋洋地祝她節日快樂。
小珠也祝福她,在漆成淡黃色的磚木校舍間找到了南達。
南達身材高挑,顔色秀麗,又廣結人緣,在這種慶典的日子裡尤其受歡迎,正在臨時搭建的舞台上表演歌舞。
一曲舞畢,她輕盈地行禮,底下的人不斷鼓掌喝彩給她捧場,合攏手心放到嘴巴前面大喊,不愧是船老闆的女兒!
南達在歡呼聲中羞澀地退場,被小珠在林子裡攔住。
“又是你!”南達已經很反感她。
“你違背約定,一直沒請瑪敏敏老師聯系我,我才不得不來找你。你到現在也沒有見到你母親嗎?”單獨面對南達的時候,小珠也算不上很客氣。
“沒有。”南達冷酷地回答,讓小珠失望至極,但立刻又給了她一個新的答案,“但是我知道她去了哪裡。”
“快說!”
“她和我父親出海了。”南達眉飛色舞,顯然很高興,“她最近可能表現不錯,讓我父親對她比較滿意,願意獎賞她。她早該這樣學聰明點。”
出海了……小珠猶豫地問:“你确定嗎?”
“當然!我給父親打了電話,他親口回答我的,他們去見‘白象’了。”
南達說到白象時,刻意把語調放得又輕松又熟稔,仿佛掌握這種暗語對她而言已是稀松平常,因此能生出許多得意。
“白象”是個尊敬的稱号,控制着附近幾個碼頭的稅收,管理所有的遊船,小珠在工作的那條屬于南達父親的船,也在其中。
聽南達說得有鼻子有眼,小珠終于信了八成。
原來是這樣,那隻要等到吳丹威回來的那日,瑪溫就會一起回來。
瑪溫應該會高興吧,至少能讓懷中的胎兒和生父待在一起。那瑪溫喝上了吳丹威吩咐的鲈魚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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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天很陰,到了下午,樓房之間就變得沉沉的,再透不進來新鮮的光亮。
霍臨剛洗幹淨手,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發呆,目光空茫茫地落在外面不知何處,反應遲鈍的水龍頭還在往下滴水,一顆一顆敲打着洗手台,發出破碎的聲響。
屋裡的光線更加蒙昧,地上散落着亂七八糟的東西,像被匪徒洗劫過一樣。
即便這個屋子窮得根本沒有可以被洗劫的價值,那些散亂的物品也不過是些不值錢的舊物。
吃空的藥瓶、廉價的玫瑰香薰、顔色豔俗的口紅、亮片短裙和煙盒。
風從窗口鑽進來,讓霍臨身後桌上那本遍布折痕舊病曆刮着桌面嘩啦作響。
打印字體清晰明确。
住院。流産。溫芝。圓形紅色貼紙。高風險性行為。性工作者。
霍臨沉寂地坐了半晌,終于站起身,無聲把所有物品收攏,按照記憶一一精準地放歸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