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搖搖欲墜的底線在拉扯着她,告訴她做人不能這麼缺德。
她這該死的若有若無的底線。
男人反應總是慢半拍,他搖了搖頭,眼神又回到了遊魚身上:“你是誰?”
遊魚并沒有回答他,隻是溫聲反問道:“你覺得呢?”
男人的目光極快掃過這間狹窄局促的膠囊房,目光又重新落回了眼前這個溫柔可親的女人,回憶起自己剛剛醒來時她親昵又自然的動作。
雖然動作有些疼。
但是……
在層層黑發的遮掩下,蒼白削瘦的面龐就像是染上胭脂般绯紅。
他就像是一朵剛剛得到了雨霖濕潤從角落裡鑽出來的蘑菇,現在又不知道受到了某種刺激,又默默縮回了地下。
遊魚看不見他的表情,耳邊隻有漫長的沉默,久到她心裡已經想好男人抛屍的地點。
這時,男人碧瞳從黑發間幽幽亮起,他疑惑不解着自己的處境:“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好疼。
痛意如蛆附骨,如絲如縷的痛意綿綿不斷地從骨縫中鑽出來,猶如陰雨連綿不斷地折磨着他的每一寸皮肉。
這種疼痛并不像是那種大開大合的極緻痛楚,它綿長細密,時時刻刻都在彰顯着它的存在,與其說是物理傷害,不如說是精神攻擊。
尤其是大腦,痛意如針般來回戳進來又戳出去,但那針是蟒針,粗長堪比棍。
身上泛着的綿密痛意每一刻每一秒都在折磨着他的意志,但凡換個人早就受不了咬舌自缢了。
可他一聲不吭,仿佛這些痛意從未出現過。
哪怕痛到了極緻,他也不過是像是安眠般沉沉昏死過去。
到了現在,他也隻是遲鈍地詢問他人,他怎麼了?
遊魚不能感同身受男人的痛意折磨,但她清楚男人的身體情況,被他這麼一問,她倒是想起之前還沒有來得及講完的話。
遊魚語氣尋常,卻猶如閻王下令;“正常,如今你身體快要承受不住腦域崩潰的速度,各個器官加速衰竭。”
換句話說,他活不久了。
男人能活到現在,遊魚才感覺意外。
畢竟當初她撿到男人的時候,血糊了她一身,後來治療他的時候,才發現他身上的皮肉傷看起來猙獰可怖卻不是最要命的。
真正緻命的是他正在崩分離析的精神腦域。
并不是說精神腦域難治,而是在黑診所遍布、醫療設備落後的低等區,一旦遇上跟精神腦域有關的疾病,隻能等死。
遊魚當初救他也隻是為了貪那份報酬,而至于遇上精神腦域這種事情她也愛莫能助。
畢竟萍水相逢的路人,在這種混亂區域能搭把手相助都算遊魚心善,見不得殺生。
雖然說她也是奔着報酬去的。
可現在報酬拿到手了,真正的麻煩才顯山漏水。
當初要是知道男人出身不簡單,遊魚哪怕舍去那份報酬也不會管。要是人死到她這裡,等來日他家裡人找過來,她解釋不清才是真的惹得一身騷。
“哦……”聽到自己快要死的消息,黑發間的碧眸一如既往幽綠,藏在黑發下的長睫遲鈍地眨了眨,他慢半拍開口道:“如果我死了,你就拿着我攢下來的積蓄離開這個家吧。”
男人雖然失憶了,但是他隐隐約約感覺自己這些年應該努力攢下了一筆不菲的錢。
這些錢足夠眼前的她去過更好的生活。
他吃勁地想着。
精神腦域崩潰的速度遠超他們的想象,以至于痛覺也是呈倍數增長。
男人不吭聲,神态與常人無異,根本讓人看不出他正在經曆巨大的折磨。
“家?”遊魚語氣莫名。
先不說男人一窮二白,根本沒有所謂的積蓄,還有家是什麼鬼?
遊魚不知道他給自己安排了什麼劇本。
“你覺得我和你應該是什麼關系?”先前遊魚不在意,直至他語出驚人,她才再一次試探道。
遊魚看不見的是男人無措地仰躺在沙發上,黑發間露出的雪白耳尖幾乎紅得快要滴血,碧綠的眸子氤氲着水霧。
小蘑菇縮在陰影裡,恨不得鑽回地裡。
她隻聽見在許久的靜默後,男人小聲卻格外堅定地說道:“夫妻。”
如果他們不是夫妻,那為什麼他剛剛醒過來的時候他們之間的動作那麼親密?
“你是我的妻子。”
“妻子?”遊魚有點沒繃住,嘴角都歪了幾分。
男人看着語氣古怪的女人,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隻輕聲道:“放心,等我死後,帝國婚配系統就會自動解除我們的關系,我不會拖累你的。”
遊魚聽着男人的話,有點想笑。
在男人的視角裡,蒙着眼都難掩秀氣的女人唇角慢慢抿開,露出兩側小小如梨花的漩渦。
她看起來有點高興,是因為自己快要死了嗎?
她不喜歡自己。
他反應遲緩,卻在感知情緒方面意外地敏銳。
小蘑菇有點難受,長長的睫毛遲鈍地眨了眨,她就不能等等自己死了之後再笑嗎?
這樣子,他都有點怕自己死後會陰魂不散,頭七又會回來纏着她。
遊魚并不知道男人腦海裡又腦補了一大堆莫須有的東西,她重複着妻子一詞,頗感覺有些新奇。
“妻子啊……”遊魚尾音未盡,但她并沒有去糾正男人的誤會,麻煩且沒必要。
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況且說不定自己還會比他先死。
遊魚涼薄又平靜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