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的,他們絲行盛行的一種買賣契據便離不開這桌岸上的五顔六色的顔料和裁剪的方方正正的紙張。
邱蘇堯能迅速發展絲行,便與這些桌案上的小玩意有關。
涿若臾的眼睛倏地一下亮了起來,像極了看見了葷腥的亮晶晶地瞧着你的小貓,神情有些可憐巴巴,但卻眼底全是狡黠。
邱蘇堯一向是對時間格外地珍惜,他在教學方面也極其地嚴于律己,寬于待人。
在涿若臾來到書房之前,邱蘇堯便已經在心中暗暗地演練過了好幾次,如何能将手頭的東西講得清楚明白。
邱蘇堯可真是一個從來不顯山不露水的低調人物,人人都知道他是一個風姿卓越的青年俊秀,可并不知他暗暗掌握了江南地區所有的絲綢買賣。
就連涿若臾也是剛剛才知道,原來這絲行的運作竟都是邱蘇堯的想法,竟然不是依靠他人為他出謀劃策嗎?
在他那般年少的年紀之下,當真是有點恐怖了。
邱蘇堯可不懂得什麼讀心術,但是從涿若臾那驚詫的表情中也讀出來她對他的驚訝。
這也是沒什麼可炫耀的,這種契據不過是年少時候他随意想出來的,本來就是什麼不入流的玩意兒,此時此刻哄着小孩兒玩罷了。
邱蘇堯理了理身前的紙張,自己挪到整張桌案的左側,然後擡眸看向立在那邊呆若木雞的涿若臾,清了清嗓子。
“你來這裡,在我右側。”
涿若臾回過神之時她的纖纖玉手已經按在那紙張上面了。
單憑涿若臾這些年來對契據的理解,她多多少少也知道,那契據本是一式兩份,一份由絲行收着,一份則是由購買訂單的商人,也就是各個地區的絲綢街鋪的中間客收着。
那中間客和他們絲行不一樣,他們絲行既是管着自己的絲綢買賣,在各地的絲行售出給散客,在此同時,他們又又售出大量的絲綢給中間客。
那中間客便有自己的客源,将從絲行的絲綢再轉售給散客,或者是“送”給一些達官貴人。
尤其是後者,他們能賺的利潤比絲行賣給他還要多得多,這其中緣由涿若臾就不算清晰了,隻是若是沒有利益,想必中間客也不會存在。
涿若臾其實站在這方桌案前,是有點懵的。
她隻是聽到了邱蘇堯清淺的呼吸,以及屋内那燃着的淡淡的、令人神清氣爽的香火。
邱蘇堯的聲音突然在她的耳邊炸響,如敲擊聲聲有力的鼓聲。
“看我左手的這張紙。”
涿若臾機械式地擡眸看了過去,邱蘇堯那修長的指節之上正是那薄若蟬翼的紙,這便是契據專用紙,她是曉得的。
這種紙張叫蟬紙,在街巷之中也是能買到的,隻不過這紙張優點沒多少,缺點倒是一堆。
這種紙極易破損,又比其他常見的稭稈紙漿造成的紙更貴,可能也就是貴族們常常用它來做燈花或者是窗紙。
她其實也不曉得這契據為何使用這般紙張。
邱蘇堯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又緩緩道:“再看看我右手的這張紙。”
他右手的紙光潔細膩,表面似乎又有一層的油膜,整張紙透露一種“貴”的氣息。
這是皮紙,倒不是用動物皮制成的,而是使用正常的稭稈紙進行仔細的打磨,最後采用秘制的油塗抹上。
坊間倒是有人戲稱這種皮紙為“牛皮紙”,大人們經常用它來吓唬小孩子,隻要小孩晚上不乖乖睡覺,那皮紙就會變幻成一頭真正的黃牛把不聽話的小孩兒叼走。
涿若臾不解地看着那皮紙,問道:“這皮紙是用來做什麼的?也與契據有關嗎?”
邱蘇堯淺淺地應了一聲:“嗯。”
他将手上的兩張紙都放下,然後平靜的眼眸看向那一碗碗的顔料。
涿若臾便聽見他如同清泉一般帶着絲絲涼意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
“商行之間做生意便都是有契據的。既是一種重要的信物可供雙方驗證,那必然少不了獨特性。”
他擡起那修長的手指指向最前面的顔料,繼續沉聲說道:“那種顔料的作用其實便是畫,各個樣子的畫。一式兩份的契據疊放在一起,僅露出邊緣,然後在這側邊緣作畫,兩份契據分開,便隻有一半的畫,隻有合在一起才是我行獨一無二的印記。”
涿若臾一邊認真地聽着,一邊在自己的腦海裡思考着可行性。她不由得問道:“師父,這似乎有個問題。”
邱蘇堯垂下眸子看向身體右側的她,說道:“你說。”
“這蟬紙雖說是不便宜,有心之人想要作假也可以買的到。若是依照自己獨有的那一半印記去僞造另一半印記又當如何?”
邱蘇堯笑了笑,拿起那皮紙說道:“自是有皮紙的用處的。在一式兩份的契據之下便會鋪着一層皮紙,顔料經蟬紙會洇到皮紙上來。它的作用就是二次驗證圖案,驗證對方契據的真僞。”
邱蘇堯執筆,沾染了顔料,在紙上開始作畫,他接着說道:“還有便是,圖案怎麼會是規則的呢?自是随意所畫,毫無規則,就算旁人來了也不會知曉另一半的詳細圖案。倘若是碰巧圖案簡單,他人拿了仿造的另一半的契據來,我們便也有皮紙可印證。”
一副簡單的圖案竟被他一筆落成,他沉聲道:“最不可仿制的一點是,與我們有契據的人隻會拿到屬于他的那帶着一半圖案的契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