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翊将眼光從那處峭壁挪開,心中蓦然閃過那張脆生生的小臉,那滿含戒備,敵意又怨憤的眼神,也掩藏不了她骨子裡的清澈和明淨。
仿佛這都是冥冥之中,讓一種叫“機緣巧合”主宰了一切,比如他此前無意闖進樹林遇見這慈悲寺,遇見了“了心”大師,遇見了眼前的蘭花,讓他此刻腦海中充滿着那清脆嬌俏的小臉……他聯想到這段時間所遇見的一切,讓他有些感慨,假如他不曾來到,也就不知生命中能夠遇見如此曼妙的人和事。
假如他不曾來此,他此時還在邊疆面對着莽莽黃沙,還在麻木地殺伐決斷,随意決定着别人的生死,而這些生死,明明與他毫無相幹。
這個曼妙的人沒有所求,隻是靜靜地存在天地間的某一處角落,你來或不來,你遇見或不遇見,她都在那裡,不退不進,不來不往。
她終将悄然成長,日後将不知為誰綻放。
想到此,他喉結處微微泛起被金钗所刺的微癢感,讓他記起方才讓她挑起的緊繃感,又一想到假如她沒遇見他,她今後将不知嫁作誰之婦會為誰而綻放,他就想獨占她,讓她隻為他而綻放。
他自認自己隻是個耍槍弄棒的粗人,他不懂什麼叫一見鐘情,他隻知道,昨夜她睡夢中無意識掀開寝衣袒/露在他眼下的身子,仿佛就是無聲的邀請,撩起了他的心思。
反正,他見了她的身子,他決不允許,有第二個人,見她的身子。
有别于邊疆的春末陽光,柔和中隻帶着微微的灼熱感,将他曬得通體惬意,一陣困意襲來,他睡了過去,這也是自邊疆從軍七年來,最為放松惬意的睡意……
山風習習,春光明媚,腳下山谷中雲遮霧繞,在輕煙缭繞中,北堂翊神情散淡,嘴角輕揚地随意而卧,無意中把自己卧成了一幅人神共憤的“美男歸卧圖”。
有幾滴溫熱的液體落在臉上,讓他從沉睡中警醒而坐,伸手碰觸,再定睛一看,原來沾在手上的是幾滴綠油油的鳥糞。
潔癖如他,望着手中尚帶體溫的鳥糞,心中漫過一層層惡寒。
扔掉手中錦帕,這才發覺天已近黃昏,遠處天邊正殘陽如血,往懸崖下俯瞰,山腳下的農舍阡陌更是處在一片渺遠蒼茫之中。
從遠處的炊煙袅袅收回目光,他直接腳尖輕點便已縱身躍過那片危石,走出了那片懸崖。
當他停在“了心居”大門口正要仰望兩邊楹聯時,“了心”大師已經和沈青悅一前一後地來到他面前。
北堂翊再次朝着大師拱手而笑:“有勞大師”。
“阿彌陀佛”。
“了心”大師雙手合十,接着緩緩說來:“天雨之大,不潤無根之草;佛門雖廣,不渡無緣之人”。
北堂翊聞言,臉色肅然,朗聲道:“弟子謹記,就此告辭”。
“還有,記得将此次酬勞二百兩銀子,換作銀票投到添油箱裡”。
“不會少了大師您的,不過看在九月山莊老莊主面上,能否行個方便給個折扣?”
“不行,我從不賣面子給萬重天那老小子”。
“哈哈哈”。
沈青悅忍不住笑了起來,這老和尚,剛才給她擺事實講道理,那神情是要多莊重就有多莊重,轉眼卻向人索要起酬勞,這會不會是個假和尚?
沈青悅步履輕盈地來到寺門口時,北堂翊已經高坐馬上,此時正恣意打量着她,她突然想起他還是自己要殺之後快的敵國人,不由眉頭皺起,白了他幾眼,闆起臉看見别處。
“小俘虜還挺倔”。
北堂翊唇角勾起,心情大好的樣子,迅速撈起沈青悅放在身前,調轉馬頭向着來時路飛奔。
快速飛馳的馬背将沈青悅颠得腹中翻湧不息,心口一陣陣難受,她忍不住仰起臉向着背後的人大聲叫道:“渾蛋,慢點,你這虐待俘虜的小人。”
北堂翊讓她這樣可愛的說詞給逗得心花怒放,他故意将前胸緊緊貼上她的後背,雖然兩人都身着铠甲,隻是從他身上強力穿透的男子氣息,卻火熱地燒灼在彼此身體的貼合處,讓這暮春黃昏中冷涼的空氣帶上些許暖意。
有一刹那的動容漫過沈青悅的心頭,不是不感動的,尤其是他回避之後,“了心”大師對她說過的那一番話,更是深深地安慰了她,解脫了她。
了心大師給她講了人的前世,今生和來世的種種因緣際遇,許多人的相遇不是巧合,也不是無緣無故,尤其是父母與子女前世與今世的相逢,情人之間的相遇,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雖然有的道理太深奧,她一時理解不來,隻是她能夠感覺到她聽完那番話之後,心情輕松了許多。
真的,今日之行,雖然身為背後之人可殺可剮的俘虜,雖然手中緊握的金钗随時都可能強力出擊,隻是她感覺她内心某處角落已經開始柔軟,因為她從來都不是那種心狠手辣之人,明明有機會擊中他的軟肋,然後逃離……
隻是她選擇漠視這些機會。
對于那些該死的北蒼人的恨意,已經因為身後之人有所減弱,雖然她的心已經開始動搖,隻是說不清的某種情緒,借着對北蒼人不能徹底釋懷的恨意,她依然冷漠地縮着自己的身子,盡量與他拉開距離,避免他火熱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