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清這六個字之後,楚憬久違地回到小時候,無法與之對抗的情緒如同怪物一樣吞噬了她。
她以為她追過來碰見明意,結果不過是寬恕或不寬恕,但現在一切都終止了。無論明意選擇什麼,她們都不可能繼續走下去。
她在謝南知為明意蹲下身擰裙子時就已經足夠惱火,在同一個屋檐下也并沒有同一血脈,她們完全有相戀的理由。
她早該發現,謝南知對明意是不一樣的,謝南知總想做明意的英雄,想要在她和顧西洲的争執裡把明意保護得毫發無傷。這份天真的妄想過去讓她發笑,現在讓她發怒。
會被她的一句“喜歡”感動的明意,也同樣會被謝南知的甜言蜜語感動吧?楚憬麻木地跟上兩人,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變成了機械化的怪物。
她一路跟随,最後看着明意合上房門,她還站在外面,她不知道自己能夠說什麼,難道她能把明意留下來嗎?
*
“阿姨,我有話想和你要說。”
謝南知先提着那袋東西去了廚房,明意走到坐在沙發上的顧遙身前,她在想要怎麼找借口才能退出這場鬧劇。
顧西洲忽然擡起眼睛來看她,比顧遙反應得更快,那雙眼睛在暗處亮得讓她心驚肉跳。明意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但她硬着頭皮說下去:“阿姨……”
謝南微屏住了呼吸,這幾乎是她第一次認真地不帶惡意地打量明意,五官比她想象中更明麗,也比顧西洲更像顧遙。花一樣柔軟的人就這樣順利地被風吹倒,她忽然認識到自己并不是在場之中最難堪的演員,也沒法為這認識松一口氣。
顧西洲忽然猛地站起身來,從明意身邊擦過去,心慌意亂的謝南微沒跟上去。顧遙卻看向明意,像等待着她的下文。
明意少見顧西洲這樣不加掩飾地表達自己的怒火,她的目光追逐着顧西洲,看着顧西洲走進廚房。她們會在廚房裡交談什麼?明意終于把剩下的話說出來:“我想回家。”
她直視着顧遙,像希望在對方的臉上看見裂縫,但顧遙的瞳孔忽然變大,嘴唇也顫抖起來,露出了算得上驚恐的表情。
她想,怎麼會是因為我這句無足輕重的話呢?
明意還沒回頭,濕漉漉的鐵鏽味已經貼近,她順着顧遙的目光看過去,鮮血正從雪白的手上滑落,它們流得好快,争先恐後地要逃出那個身體。
她的咽喉像被掐住,她沒法向上看,她跪下來,那隻手還懸在她頭頂上。鮮血慢慢地染上她的白裙子,她聽見有人在尖叫,顧西洲輕描淡寫的語氣像鬧劇裡唯一的觀衆:“菜刀掉下來了,正好落在我的手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尖叫聲被關在門後,顧遙和顧西洲也消失了。明意的臉被人捧起來,手指在她臉上細細地撫摸,卻沒有摸到一滴淚珠。明意倉皇地對上謝南知的眼睛,鮮血滴落在裙擺上映在眼睛裡像大朵的花,她努力地為自己狡辯着:“我不知道會這樣——”
哪怕那把刀是落在她手上,她也能心安理得地做一個受害者,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好像變成了顧西洲脖子上的繩索。她稍稍一呼吸,就勒緊了顧西洲的皮、肉。
“我也不知道。”
謝南知慶幸,顧西洲已經學會用更聰明的辦法,讓自己而非明意成為那個倒在血泊裡的人。她能爬起來是因為她無處可去,沒有再向下的空間,明意怎麼爬得起來呢?
她把明意摟在她懷裡,試圖讓明意冷靜下來,可貼近了隻能聽見心跳聲像雷一樣在她耳邊不斷炸開。地闆上淋淋漓漓的血迹觸目驚心,她們像畫裡最濃墨重彩的一筆,兩個抱在一起的受害者扭曲又可悲的姿态,值得觀賞嗎?
她們能怎麼辦呢?
謝南知終于妥協,她把明意劃分到了自己這一邊,以保護者的姿态接住這個不速之客。即使她過去對明意寄予厚望,然後失望,但她也一步步把明意推到顧西洲的對立面。
難道躲在顧西洲身後會好嗎?顧西洲難道會庇佑一個時刻提醒着顧遙有所虧欠的小角色嗎?她越笨拙越無能,顧遙越該内疚不安,流落在外十六年的女兒,難道直視她的眼睛能夠問心無愧嗎?
也許顧遙真的可以,但謝南知不可以再看着明意像她一樣倒在顧西洲面前,顧西洲這一次想要做什麼呢?即使對象換成十六年不見的親女兒,顧遙也能繼續冷眼旁觀,她到底在愛顧西洲什麼?
愛到不像母親,不像朋友,不像情人。愛到像跪在神像前點三支香,求神明永遠平安喜樂,一生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