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容芷再次清醒時天邊已染上暮色。
夕陽半沉,将遠山輪廓熔成一道赤金的邊際線。
她眨了眨眼,快速打量了一圈,不知身處何處,也不見任何人影。
此間屋子倒是寬敞,布局也雅緻,比起先前醒來時所在那間寒氣森森又空曠異常的内殿來,要多了幾分人煙氣,更像人居住的屋舍。
指尖無意識撫過身下柔軟的錦榻,幹澀唇角彎起一絲幾不可見的弧度。
原以為睜開眼,迎接她的還是寒冰池旁那方冷硬的地磚呢。
算他還有一分人情味兒。
體内五髒六腑、奇經八脈都有灼燒之感,奚容芷撐着小榻坐了起來,一件黑色狐裘大氅滑落,難怪如此炙熱。
她伸手将大氅掀開,榻邊揚起一灰狼腦袋,赤瞳盯着她。
奚容芷才知它原來還守着她,俯身摸了摸狼頭,柔聲道:“多謝啦。”
閃電甩了甩腦袋,見她醒來,它也從地上起來,轉身哒哒哒往外跑去。
奚容芷目送它遠去,坐起來盤腿閉目,運轉起内經心法,岐黃真氣自丹田出發,沿着任督二脈擴散到全身經脈。
運行了一個大周天後,經脈之上的灼燒之感減輕了不少。
她氣沉丹田,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睜開眼,當即被吓了一跳。
一襲黑袍的鐘離雪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站在榻前不遠處,沉冷黑眸盯着她。
奚容芷這些年行走江湖練就了超絕警惕心,即便在運轉真氣,她也絕對不會對外界掉以輕心,可這人何時來的她竟察覺不到,定是他自己斂了氣息。
這樣的人,要殺她當真是太容易了。
奚容芷壓下心中雜思,起身下榻,四處看了看,竟然不見她的衣服?
鐘離雪一言不發,将負于身後的手轉到前方,手上拿着的青灰白羅衫長裙,不正是她的衣服麼?
奚容芷還未出聲,他手一揚,衣裙抛在榻上,而後轉身往外走去。
奚容芷翻了個白眼,這男人,說他不懂憐香惜玉,但又在她昏迷過去之後将她放于榻上,剛說他還有一絲人情味兒,又話也不說,眼神冷到掉渣。
奚容芷快速穿好衣服,那頭灰狼咬着鞋子跑過來,心間登時軟了,她俯身摸摸它的頭,“多謝狼兄。”
閃電屁股一坐,仰頭看着她。
奚容芷穿上鞋,看了一圈,也不敢亂走,垂首抱拳:“狼兄,門在何處?”
閃電又站起來,轉了個身往外走,邊走邊還扭頭看她一眼。
奚容芷連忙跟上,路過偏殿中央一個巨大的不規則高柱時不由得停住腳步,擡頭看去。
柱子由小塊小塊的長條組成,柱子中間突出一個高台,上面盤着一條用木塊組合成的巨龍。
待再往上看去,一道低沉的嗓音忽地響起:“看夠了麼?”
奚容芷忙收回視線,心想那當然是還沒看夠。
看樣子是墨家的機關術,就是不知是用來做什麼的。
她往前走了兩步,越過機關柱擡眸看去,鐘離雪坐于高台案桌之後,身後不遠處是敞開的窗戶,夕陽早已落山,隻餘灰藍天際灑下的淡淡光影。
此番身中魔教烈焰掌,若非他肯借寒冰池助她鎮壓焚毒,隻怕此刻早已經脈焚燒爆裂而亡。
想到此,奚容芷心中掠過一絲複雜之意。
她拱起手,朝着高台方向抱拳一禮:“九公子慷慨借池,此恩奚容芷記下了。今日多有叨擾,先行告退。”
高台後寂寥無聲,朦胧天色将他的輪廓剪成一道模糊的暗影,教人辨不清神色。
奚容芷等了片刻不見回應,略一拱手便欲離去,忽而想起什麼,腳步一頓,道:“哦,對了,半月之期已至,不知九公子可尋得移蠱之物了?”
小片刻後,高台後傳來淡淡回應:“當然。”
等了半晌隻得這二字,奚容芷也懶得客套了,“那就好,到時記得帶着來藥神閣移蠱。”說罷轉身便走。
“何時?”身後嗓音再度響起。
奚容芷略有些無言,這人莫不是嫌跟她說話浪費口舌?
她頭也不回道:“槿公子自會來為公子診脈,再告知時辰。”
“何時?”
“明日!明日便來總行了罷?”
“為何不是今日?”
這回倒是多說了幾個字。
奚容芷望了望已然暮色四合的天際,回眸遞去一個‘這還用問’的眼神。
鐘離雪的目光這才落在她身上,反問道:“你不是在此麼?”
奚容芷:“……我?”手指遲疑地指向自己。
當初是誰态度堅決不用外人的?
鐘離雪神色自若地撩起衣袖,勁瘦手腕搭在案桌上,淡淡道:“快些。”
奚容芷未動,仍立在原地,眸中盡是狐疑之色。
鐘離雪單手将桌面上的信報合上,随手丢進旁邊的機關卡槽裡,偏殿中央的機關柱子裡頓時發出一陣齒輪轉動的聲音。
下一刻,一份新的信報出現在卡槽裡。
鐘離雪探手取過,随即疑惑擡眸,“又不是從未診過,莫要耽誤了我的公務。”
奚容芷:“……”
深吸一口氣,徑直往高台走去,目光卻是不經意又飛快地看了眼案桌旁邊的機關卡槽。
再一擡眼,猝不及防對上一雙筆直盯着她的深沉黑眸。
“感興趣?”男人嗓音冷冽低沉,透着一絲飽含深意的玩味。
奚容芷面色平淡地擺擺手,“沒見過而已。”
而後在旁邊席地而坐,伸出手去給他診脈。
鐘離雪也沒再看信報了,安靜地給她診脈。
最後一絲光亮消失于天際,整個偏殿一時陷入黑暗與寂靜之中。
視覺消失的瞬間,觸覺反而愈發敏銳。
奚容芷眉心微蹙,指腹稍加力道,那縷遊絲般的異樣脈象又悄然浮現了。
正待挪動指尖再次号一号時,燈火倏地亮了起來,緊接着整個偏殿的燭火也都一一點燃,室内亮如白晝。
夜風穿堂而過,燭火在他冷峻的側顔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奚容芷被這一打擾再細細号脈,已查探不出那一絲浮脈了。
忒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