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哦,”吉恩一邊起身一邊吐着舌頭說,“我先走一步,祝你好運。”
“快滾!壞了事看我怎麼收拾你!”比安卡毫不客氣地沖從她身邊溜走的兒子訓斥道,“黑鴉氏族的船隊這兩天内随時都會到!你們一個個都怎麼都這麼不讓人省心!”
吉恩腿溜得飛快沒了影,比安卡憤怒的視線掃過來時蘭蒂芙緊靠着梳妝台瑟瑟發抖。
哦,說起來這梳妝台還是比安卡從自己的卧室裡搬出來送給蘭蒂芙用的,說是這兩天女兒比自己更需要。
她說不上來為什麼,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此時此刻的心虛和恐慌。哪怕蘭蒂芙比身材消瘦的母親又高一個頭又寬上半個肩,這種畏懼從小到大從未有過太大變化。
比安卡朝蘭蒂芙走了兩步,抄起手來深吸口氣,凹出個頗為端莊的姿态開始了數落:“我聽說你弟弟來鬧你,本來隻是來把他趕走的,沒想到,在門外多待會兒就聽見了你的心裡話,你還有什麼要狡辯的嗎?”
“不,我……呃,”蘭蒂芙局促地摳了摳腮幫子盯着地闆試圖狡辯,“我隻是還沒準備好,我隻是……緊張……”
“緊張?還沒準備好??”比安卡陡然拔高嗓門把蘭蒂芙下了一大跳,“這樁婚事難道不是一個月前就訂好了嗎!我跟你父親,尤其是我,難道不是已經勸了你一個月嗎!你現在告訴我你不想嫁??我們之前是怎麼跟你說的?你一個字都不記得了嗎!”
比安卡的咆哮就好像真實的拳頭重重錘在蘭蒂芙臉上,她躲閃着母親的唾沫縮着肩膀應道:“我記得!與領主聯姻保持氏族聯盟領主之女的使命……和義務,我記着呢!”
“你也許是記得,但你真的理解和認可了嗎?”雖然比安卡的口氣稍顯溫和了些但雙手用力握住女兒肩膀時還是讓蘭蒂芙哆嗦了一下,慌忙中她反手去扶桌面還碰倒了某個小瓶子,赭石顔料潑灑出來好似噴濺的血迹。而比安卡對這小小意外渾然不覺,仍在瞪圓雙眼咬牙切齒地斥責:“你還沒有真正明白,因為你太自私,太幼稚了,我說過你無數次了你就是不肯改,如果你不是那麼自私無知,你當然能理解你身上的绫羅綢緞吃的山珍海味都是領民的心血,你平日過的逍遙日子都是戰士用生命在捍衛,現在你告訴我,你作為領主的女兒,你能為你的氏族家庭,生養你的土地百姓做些什麼?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拉格希爾女王嗎……”
“記得!”蘭蒂芙忍不住打斷母親,“你跟我說她用聯姻為自己的國家換來了一整個艦隊!可是……”
“你還可是什麼?”比安卡柳眉倒豎斥道。
“可我也不是從來隻懂享樂揮霍啊!”蘭蒂芙吼着眼裡就閃出淚花,“我難道不是父親最得力的助手嗎?我難道不是自懂事起就輔佐他處理各種政務嗎?我難道沒有幫你主持過你搞不定的祭祀和宴會嗎?你們倆非要把吉恩交給我去教導,我也盡心盡力去做了不是嗎!難道這些什麼都不是?”
“你……你現在是在跟你的父母讨價還價嗎!”比安卡的臉瞬間又憋紅了,兩眼瞪得圓溜,“你的子宮!生育!那就是諸神賜予女人最偉大的能力!你和西格德的孩子将兩個氏族的血緣緊密聯系不可分割,就像兩家的和平一樣長久!你的溫柔鄉也會讓西格德時刻記起聯盟的美妙,就算他總是蠢蠢欲動想要展示勇猛無畏,甚至他父親突然改變心意,又對他的盟友心生歹意,而你,我們的和平使者,你的美麗和甜蜜會讓他們改變心意,你将用你的力量保護你的親族和娘家人,你的兒子統治佛恩伯格對你父親而言又是巨大的助力,你是不是從來不聽我……”
比安卡的話音被突如其來的号角聲淹沒,而蘭蒂芙臉上已經滑下了一行淚。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比安卡頓時滿面紅光興奮異常,她側耳聽了聽道:“隻有雅爾船隊入港才有這種号角聲,西格德他們來了!”
然後她就蹦了着急忙慌推開門跑了出去,那模樣起來仿佛自己才是新嫁娘,跑了幾步比安卡又刹住腳步退回來指着蘭蒂芙用不容辯駁的口氣命令道:“你還有時間好好梳妝打扮,要是讓客人看出你哭過你父親一定會讓你後悔!你必須要讓西格德對你神魂颠倒,明白了嗎!”
不等蘭蒂芙應聲比安卡發辮一甩又消失在門口。
蘭蒂芙聽着母親匆匆遠去的腳步聲,感到又有兩行溫熱的淚水順着面龐滑下。她緩緩回頭望向還擱在梳妝台上的那個精美銀冠,忽而窗外一陣強勁的冷風吹來,這屋裡唯一的照明——梳妝台上的蠟燭應着風聲熄滅,那些精工雕琢的紋飾仍在泛着冷澀喑啞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