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對蘭蒂芙來說都好像海市蜃樓般模糊虛妄,遠航的準備早已齊全,頭回登上黑鴉氏族的長船蘭蒂芙心情有些複雜,落座後她瞥見那個黑發寸頭濃眉大眼的壯漢戴格也在第一排,她并不奇怪,離王子最近的座位自然是留給王子最親近最信任的人。
還有一件令蘭蒂芙非常介懷的事——斯韋恩和比安卡根本沒來碼頭上送她,他們從坎特爾島回到城裡就直接奔長屋去了,直到長船離岸蘭蒂芙也沒看到他們。隻有吉恩來到碼頭上沖着蘭蒂芙大喊:“再回啦!!得空要回家看看啊!”
由于雙親缺席,這讓蘭蒂芙感到更尴尬了。
别人會怎麼看我?蘭蒂芙終于将視線從越發遙遠的岸頭收回後苦澀地心想,母親父親把她嫁出去像是丢掉一個負擔?看都懶得多看一眼?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想到這裡蘭蒂芙又想要落淚,但這幾天她哭得夠多了,于是又強行把眼淚給憋回去不讓任何人發現端倪。
對,這會是個好的開始。蘭蒂芙如此告訴自己。
到了晚間補覺完畢的艾沃爾從艙尾走來接替蘭蒂芙身邊負責搖槳的盾女,身上散發她躺過的熊皮褥子焦油味,蘭蒂芙欣喜之餘沒忘記向她打聽起戴格的事,雖然艾沃爾聽起來跟戴格關系不怎樣,不過這個話題她們倒是聊得挺愉快,直到西格德突然出現在她們跟前并輕輕踢了踢艾沃爾的小腿。
“讓我和我妻子單獨待會兒?”西格德嬉皮笑臉地問,艾沃爾仰頭看了他片刻,還是沉默着起身離開。蘭蒂芙悄悄扯了下艾沃爾的衣擺,輕到誰也察覺不到。
西格德坐下後,翻個身大剌剌橫躺在蘭蒂芙大腿上,沉重的身體直接把蘭蒂芙壓得不能動彈,她别過頭翻了個大白眼。
“怎麼了夫人?剛剛還挺高興呢?”西格德伸手撩起蘭蒂芙一縷橘紅鬈發把玩着問,“見了我就把臉闆起來了?”
“我沒有,你想多了。”蘭蒂芙強迫自己擠出笑容應道。
“我從沒見你笑得那麼甜,我的意思是,在上船之前。發生了什麼事?”西格德把腿翹在另一條腿上笑問,“告訴我,我也想讓你時常對我笑。”
蘭蒂芙把被扯疼的發絲從西格德手指上抽離,仍在努力保持微笑:“我們是夫妻,不缺這種機會。”
這話說出來蘭蒂芙自己都要反胃了,但這也是母親婚前教過她的:男人時常會忘記夫妻是命運與共的,所以需要妻子時時提點。
這樣真的有用嗎?蘭蒂芙忍不住懷疑。
“說得好啊。”西格德伸手輕撫蘭蒂芙的面頰笑道,“希望你下回表達你多麼不想嫁給我時小點聲,免得讓每個人都懷疑你剛剛說的話。”
蘭蒂芙心跳一滞渾身僵住。
坎特爾島上蘭蒂芙一時失言西格德聽到了!而且……他記到現在……!
蘭蒂芙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作答,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西格德突然坐起身來與蘭蒂芙反向對坐,然後湊近蘭蒂芙跟前問:“怎麼不說話?”
“知道了。”蘭蒂芙再次強迫自己扯起嘴角,“我會的。”
“好極了。”西格德露出滿意的笑容拍拍蘭蒂芙的臉頰說,“一個晚上可滿足不了我,上了岸咱們可得好好親熱親熱。”
說完西格德在蘭蒂芙嘴上用力啄了口,便起身又去跟他好兄弟戴格擠一起去了。
蘭蒂芙别過頭用力抹了抹嘴唇,做了幾次深呼吸才讓自己勉強平靜下來。
平靜下來之後蘭蒂芙突然想到奇怪之處——西格德為什麼非要把艾沃爾趕開然後躺到自己身上說那些話?那怎麼看怎麼像——
像很介意艾沃爾與自己親近。
這可真怪,兩個女人湊在一塊說說小話也能讓西格德不舒服?他的介意對象難道不該是男人?
難道說……
蘭蒂芙忍不住扭頭朝後看去,艾沃爾又蓋上毛毯躺倒睡下,無法回應她的疑惑。
船隊在海上航行了一天半後暫且停在霍達菲爾克的一個偏遠小港口休整,來到這裡之前他們淋了場小雨,就算有鬥篷和帳篷應付也無法阻止雨水浸漫四肢。西格德帶蘭蒂芙在她的臨時住處轉了一圈,得到後者肯定評價後表示要去找村長喝兩杯。
然而事實上這“喝兩杯”就讓西格德喝到了後半夜,行走自理都成問題。好在蘭蒂芙也沒那麼孱弱無力,她将西格德扛回下榻處弄得自己滿頭大汗。西格德趴倒床上滿嘴胡話站都站不起來,蘭蒂芙強忍沖天酒氣給他脫了外衣鞋襪蓋好被褥,轉頭囑咐希瑟用桦樹茸煮水解酒,然後迫不及待離開小屋。
她實在是忍受不了這種情況下還跟西格德同床共枕,甚至無法在房間裡多呆半刻。
緊跟着她突然想起幾天之前還在海于格松,蘭蒂芙眼看父親和艾沃爾要起流血沖突趕去向西格德求救時,他房間裡沒有任何酒味但奴隸卻說他醉倒了。
這合理嗎?
緊跟着蘭蒂芙又回憶起艾沃爾跟雷爾德在長桌上打起來時,西格德渾身緊繃一言不發的模樣,事實上雷爾德摟住他向他妹妹求婚時,西格德的模樣就有些反常的僵硬。
是我想多了?——蘭蒂芙扪心自問,艾沃爾真的是被兄長寵成現在的脾性嗎?
一陣裹着海腥味的夜風把蘭蒂芙的思緒拉回現在,她咬着唇心想,就算西格德沒有爛醉如泥,她也是不願待在他身邊。但總這樣下去是無法經營好婚姻完成使命的吧?
行吧,蘭蒂芙忍受着四面八方吹來的寒風,吸了吸凍得快要失去知覺的鼻子心想,能逃一時是一時,反正西格德身邊有的是仆人等着伺候,連蘭蒂芙從海于格松帶來的侍女希瑟和伊薇特也被留在了西格德房裡。
于是蘭蒂芙邁着拖拖拉拉的步伐走進濱海呼嘯的寒風中,她能望着岸邊長船被雨水浸透的羊毛帆垂下沉重褶皺,帆面網格狀繩索在風中震顫,一股莫名心酸漫上蘭蒂芙心頭。
不過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就在她沿着村長那簡陋長屋一側行走時,本想望望月亮的她望到了屋檐上趴着的熟悉人影。
準确來說并不是完全趴着的,那人影是靠胳膊撐起上半身匍匐前進,人影正前方是隻正賣力舔爪子的長毛貓。
那貓舔貓毛得專注,沒有察覺到背後有人接近,人影當真是一絲聲響也沒發出,月下剪影看來竟也有八分神似隻貓,看得蘭蒂芙都緊張起來。眼看着人影悄無聲息越靠越近,人與貓之間距離越來越短,人影終于伸出她那雙急不可耐的雙手猛地朝前撲去。
這瞬間長毛貓琉璃似的豎瞳忽閃忽閃,倏爾竄入夜色。人影趴在房頂上啃了滿嘴灰。
蘭蒂芙實在是忍俊不禁,她早已認出了那人影就是艾沃爾。
艾沃爾握緊拳頭猛力捶了兩拳,趴了片刻後才起身從屋頂上翻身而下。蘭蒂芙丢失了目标,立刻邁開腿跑了起來。
等她繞過長屋跑到廊柱下時艾沃爾剛剛落地,正背對蘭蒂芙後退倒着走,蘭蒂芙打了聲招呼艾沃爾就猛地跳了起來,眨眼間蹿到了屋檐下。
“蘭蒂芙。”艾沃爾松了口氣從屋檐下陰影中走了出來,“你在這做什麼?”
蘭蒂芙眯起眼笑問:“你又在這裡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