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隆冬,塞北風霜催人緊,連喝出去的氣都會頃刻凝結成冰。
“姑娘。”
嬷嬷推開門,她雖是一身下人打扮,但衣着比起普通人家來說,卻可以說得上是講究得體,因而更能見主家的富奢高貴。
寒冷如冰窟的瓦舍中,少女裹着薄毯,臉凍得有些發紫,她散着頭發,看上去很狼狽,露出的一張小臉眉眼嬌豔,雖然透着濃濃的疲憊,但依舊可以看出是個極為明豔的美人。
嬷嬷走上前,“姑娘,您想通了嗎?”
“你走……”
薛瑛裹緊毯子,凍得直哆嗦,她咬緊牙關,倔強道:“我不會回去的……那又不是我的家,侯爺夫人是怎樣的人物,我可高攀不起!”
嬷嬷冷笑一聲,轉身離去。
門一關上,薛瑛兩眼一黑,癱倒在榻上,牙齒冷得直磕碰。
她本是武甯侯府的二小姐,母親是公主,父親是一品大臣,哥哥是大将軍,一出生就是薛家所有人的掌上明珠,從小到大一帆風順,遇到過最不如意的事情,也無非是織造司新上供的絲綢不夠細膩,有疙瘩,或者是喜歡的首飾被别的小姐搶了去而已。
直到十七歲的時候,一個叫程明簌的少年進京認親,他與父兄眉眼肖似 ,又拿出侯府信物,薛瑛這才知道,原來她是仆人之子,程明簌才是母親的孩子,是那仆人鬼迷心竅,夥同穩婆,在一個大雨夜做出了狸貓換太子的事。
程明簌被認回去,母親掩面而泣,一向穩重的父親也紅了眼眶,雖然程明簌這些年流落在外,但他學識豐富,品行也佳,祖母颔首稱贊,“不愧是我們薛家的孩子。”
一室内,薛瑛這個外人格格不入。
程明簌被認回薛家,寫入族譜,受父兄引薦,入朝為官,京城的人都說,就算程明簌被鸠占鵲巢,頂替身份,也依舊榮華璀璨,縱小人阻道,明珠也不會蒙塵。
小人,就是薛瑛,鸠占鵲巢的賊。
她厭惡程明簌,雖然明知道程明簌是受委屈的那個人,可是他一出現,屬于薛瑛的東西全都沒了,疼愛她的親人對她隻剩惡臉相向,母親嫌她粗鄙,不夠大家閨秀,父親嫌她文識差,薛瑛使盡手段,想讨他們開心,可是他們卻對她越來越厭惡,她做什麼都是錯的,祖母冷着臉,讓人将她關進祠堂思過,還說:“到底不是薛家的血脈,真是半分風骨也無。”
對啊,她根本就不是薛家血脈,對他們而言,她可不就是一個低賤卑鄙,白占了十六年榮華富貴的蛀蟲嗎?
偷聽到祠堂外下人們交談:“二公子說,她瘋了,将她送到鄉下庵堂,了卻餘生。”
程明簌回到薛家後,成了侯府的二公子,受人敬仰,哪怕他掉根頭發絲,所有人都覺得是薛瑛在背後使絆子。
薛瑛逃了,一直逃到塞北,什麼都沒帶走,疼愛了她十六年的親人對她厭惡至極,知道她走了,父親隻說:“由她去,走了就永遠别回來,薛家沒有這個人!”
一起長大的兄長自請離京領兵,一眼都不願施舍給她。
薛瑛與武甯侯府斷絕關系,一個人在塞北,重病纏身。
臨死時,京師派了人過來,侯府的嬷嬷說:“您也别耍小性子了,回去後同老爺夫人好好認個錯,您還是咱們侯府的二小姐,比在這兒挨餓受凍的強。”
薛瑛不願意認錯,咬着牙,用最後的力氣将嬷嬷推出門外。
沒多久,她就死了,凍死在破廟裡,死不瞑目。
一睜眼,眼前是熟悉的雕花檀木床頂,錦緞環身,不像死前那麼孤寂寒冷,薛瑛喘了一口粗氣,猛地坐起,大汗淋漓。
“小姐?”
丫鬟揭了簾子,擔憂地看着她,“可是身子難受?”
薛瑛看向榻邊的圓臉丫鬟,慢慢地想起來,昨日她貪涼玩水,夜裡有些發燒,薛瑛很少生這麼重的病,夜半燒得神志不清,兄長領着大夫過來,守了半夜,清晨才離開。
她做了個夢,夢裡的一切都是那麼真實,臨死前的不甘心好像還萦繞在心頭。
她犯下許多錯事,可是程明簌也不無辜,是他設計陷害,讓父兄、母親、祖母他們對她徹底失望,趕她去鄉下庵堂。
她不逃,等待她的結局就是孤零零地死在外面,盡管逃到塞北也改變不了結局,可至少是她自己選擇了死亡。
薛瑛抱着湯婆子暖了許久,那種刺骨的寒意才終于漸漸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