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長發烏黑,若不是今日恰好陰天,發上不見朱紅,徐凝或許還發現不了堂溪胥束發未用朱錦發帶。
女子疾步欺近身去接住,“你這是怎麼了,臉色怎麼如此蒼白。”
堂溪胥眼皮沉重,步伐虛晃,腳下不穩,看着對面那抹熟悉的身影,想也沒想,俯身倒下。
深色重影壓下,徐凝右肩一重,身體向後仰了仰,他這人看着清瘦,沒想到還挺重的。
徐凝險險接過,輕輕拍了拍青年薄背。
“堂溪胥,堂溪胥?醒醒。”
這人沒吭聲,周身泛着涼意,徐凝摸了摸他的手,若不是手掌柔軟,她當真會以為自己握了個冰塊。
若非今日,徐凝不會想到,從未現過身的毒王薛不濁,竟也在不惑城。他也非久居此處,隻是堂溪胥近幾年需要壓制體内的毒,才尋到他。
毒王薛不濁把過脈,緊擰粗眉,“城主這是邪火攻心,患了寒症。”
“怎會邪火攻心?是鬼吞佛引起的?”
薛不濁擡筆寫藥方子,一邊說:“鬼吞佛雖為劇毒,但卻可以壓制城主體内的蠱毒。”
“城主這些年為了壓制蠱毒,修煉許多邪門歪道,其中不乏與本命内功心法無禅相沖的,久而久之便生了寒症。”
徐凝記得,上一世堂溪胥也沒聽說有這個病啊。
薛不濁再道:“幾年前我曾與城主瞧過,照理說寒症病發應不會如此快,敢問姑娘,城主可是大肆動用過内力?”
徐凝想了想,這可就多了,“前幾日他與暗鋒人交過手。”那時,徐凝恍惚看見堂溪胥俯身捂胸,面色吃痛。
“暗鋒那位約莫是大重天級别的。或許是那個時候。”徐凝思索半響再道。
“如此便說得通。”堂溪胥原是不許薛不濁給徐凝說自己情況的,薛不濁放心不下還是說了,“城主若是不常常動用内力,便無大礙,可現下這個情況若不早些醫治,則會寒氣入骨,待眉顯雪霜,周身經脈凍住,便會被活活凍死。”
徐凝目光一滞,一時說不上話。
“可有解救之法?”
“西洲有一種火靈芝,名喚祈火,若能得此,将其磨成粉,混合着我開的這副藥方子,服用一年,便可痊愈。屆時,蠱毒亦可得解。”
“隻是這種火靈芝極其稀有,十來年才有那麼一兩株。十二年前西洲使者曾進貢兩株,多年前沈貴妃小産,陛下為給她調理身體用了一株,另一株作為賀禮獻給了太後。”
徐凝垂眸,榻上青年額角泛着薄汗,時而皺眉,時而晃首,時而喃喃。
他這是夢魇了?
“想必姑娘也了解,城主少時經曆算不得好,吃了許多苦才走到如今這個位置,何況城主心疾未解,憂思成疾,故而少眠,就算是睡着了,也時常噩夢纏身。”
堂溪胥少時遭遇,徐凝是知道的,非常人所能忍受,他沒有瘋,甚至好好的、平安的活到現在實屬不易。
徐凝擰了擰帕子,輕輕擦着,青年嘴唇發白,時不時嘴唇發抖。
才一盞茶功夫,盆中水涼了不少,讓下人們去做徐凝不放心,況且正想解手,于是起身換水,“勞煩薛先生照看一下,我去去就來。”
薛不濁點頭會意。
待徐凝走後,榻上青年緩緩睜眼,坐起身,臉色冷沉,“你為何要告訴她解毒之法?你知道的,以她的性子必然會以身犯險,我不希望這樣。”
薛不濁随便坐在墩子上,倒盞茶,漫不經心道:“你都不顧及自己身體,就為了讓心上之人多看自己一眼,不惜大動内力不顧性命之憂,我又何必藏着掖着,我不過實話實說而已。”
堂溪胥擡眸,目光陰涼,薛不濁眼神挪動看向别處,“我隻是不想看着你不愛惜身體,又受畢天師囑托而已。何況我又未曾騙她,隻是讓她知道實情。反正就算她不知道,五年内你達不到無盡逍遙的境界,又不服用祈火也會死的。”
無盡逍遙,從古至今,隻有醉生癡達到,哪怕是天機手畢若華,如今也不過是大宗師之境。凡能達無盡逍遙者,皆可延年益壽,容華永駐,這也是為何醉生癡雖有一百來歲,可樣貌卻是三十歲的模樣。
堂溪胥如今才剛入無妄之境三階,若非有徐凝開導助他化解心魔,怕是最終也隻能留在大重天一階。
聽見腳步聲,堂溪胥再躺下,閉眼前沉聲道:“下不為例。”
薛不濁背上藥箱,氣沖沖地離開。
好好好,要不是看在你師父的份上,恰好你又身中多種毒,想要好好研究研究,否則才不會忍受你這怪脾氣,你也就看人小姑娘同情心重,又好騙,誰慣的你了。要是她知道你是這副模樣,看你還嚣張什麼。
不過,薛不濁才不屑做這種事,也就堂溪胥幹得出來。
薛不濁是個毒癡,平生最喜鑽研各類毒,多年前遇上堂溪胥這個毒罐子,畢若華自是願意,可堂溪胥不答應,後來死皮賴臉求了堂溪胥許久,才答應。
徐凝端盆水回來,見薛不濁鼻子眉毛皺一起,怒火全寫在臉上,健步如飛。
看來他已經醒了,徐凝步子又加快幾分。
“阿胥這是說什麼話了,薛先生似乎很生氣。”
青年還是徐凝離開是那副模樣,靜靜睡着。
徐凝見他不出聲,微微挑眉,唇角淺揚。
這麼快就睡着了?
徐凝俯身,臉湊到堂溪胥面前。
以前怎麼沒發現他睫毛如此長,還這麼卷翹,跟小姑娘似的,為何我就沒有。
徐凝想着還一邊用食指,向上卷一卷自己的睫毛,微微量一量,又去量堂溪胥的。
徐凝将腦袋側放在堂溪胥身旁,側眸看着青年睫毛。
還真是诶,竟真的比我的長!這睫毛也是細細密密的,一根一根,墨黑的,又像經脈那樣細。
有什麼軟熱的東西在眼睑下時而輕點,隻一瞬便離開,癢酥酥的,堂溪胥不禁顫顫睫毛。
他是醒了?徐凝立即收回手,站直身體移開目光,四處亂瞟。
徐凝沒注意到,也就方才起身那一刻,躺下的青年淺淺勾了勾唇。
過了一兩分鐘,堂溪胥還躺着,沒有醒的意思。
徐凝再俯下身,看着熟睡的青年。
原來沒醒,虛驚一場。
徐凝越看越入迷。
他怎麼就每一處都長在我的審美點上啊,就算是生病了,唇色也就淡了些,絲毫不減美感,一襲白衣,長發垂肩,反有種“病美人”的感覺。
目光過于熾熱,要不是堂溪胥定力好,換作常人早就忍不住醒了。
原來她更喜歡這種,看來以後得多生點病了。
倏然,一股癢意湧上咽喉,堂溪胥沒忍住,猛地咳出來。
“咳!咳!咳!”
蒼白的俊臉泛上一股淡淡的粉,頗像個害羞的小媳婦。
徐凝連忙坐下,反複順着背,素色中衣洇了汗,徐凝手掌沾上濕意。
“诶,你怎麼了。”徐凝扶着堂溪胥的手,将他輕輕扶起。
青年睜開眼,眼眶淺紅,洇了些許淚水。
“凝凝不必憂心,我不過、不過是嗓子不舒服。咳、咳、咳。”
堂溪胥有氣無力的,臉色慘白。
徐凝蹙眉,扣住青年後腦勺。
下一秒,額間一片暖熱,青年瞳孔微震,女子進貼着他的額頭。
“怎麼還是有點涼?”
徐凝神色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