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兒,你過來看看,哀家總覺得此處應添個什麼。”馮太後親手作畫,案上躺着的正是一副山水圖,中間一處空白,總感覺差點什麼。
趙明裳擡袖接筆端詳了半響,朱唇淺揚,提筆在空白處畫了起來。
少頃,畫成,墨色山水圖間,有一女子持茶盞飲茶,側目欣賞着山川美景。若仔細看,畫中女子的青絲間尚夾雜着些許白發。
“臣女鬥膽,加了處賞景美人。”趙明裳俯首揖禮,盯着地闆。
馮太後微眯起眼注視着畫,深棕色厚袍加身的女子保養得當,眼角間僅一兩絲細紋。
畫中賞景女子亦是金钗盤發,長袍鋪展。
殿中安靜,無一絲聲響,馮太後身邊人都清楚,這是馮太後要發怒的前兆。服侍的宮女嬷嬷大氣不敢喘一口,趙明裳神色平靜心中也拿不準。
“好。”
見馮太後臉上挂了笑,在場衆人才松了一口氣互相對視。
“華京第一才女果然不是浪得虛名。裳兒此番甚合哀家意。”
一隻冰涼的,細膩間藏着幾分粗糙的手蓋上趙明裳的手背,馮太後牽起趙明裳的手,趙明裳擡眸起身,随馮太後坐上軟榻。
“近月來民間怨聲漸起,想來歲兇收成不好,朝廷雖減免賦稅,如此情況卻未減少半分。”
乾平帝早幾日要為沈妃建塔,礙于朝中聲音最後隻是建了小樓,這幾日想念沈妃他又上去閉關了,還跟了幾個道士。朝政便暫時由馮太後代為處理。
趙明裳時常關注着民情,這件事早已經熟知,正等着一個台階。
女子垂着頭,半響未說話。馮太後嚴肅道:“哀家準你暢言,皆不論罪。”
得此免死令牌,女子才出聲,“回太後娘娘,臣女以為改稻為桑雖可增加絲綢産量充盈國庫,但糧食減産,糧價上漲,又遇天旱,百姓無糧可食。臣女前些日子回鄉探親,北地縣城尚有餓殍伏地,松江一帶百姓算是勉強度日。由此看來,此政策恐再需思量。”
這番見解還是那日趙明裳再見徐凝,徐凝無意中說的。
馮太後擰眉,思索一二。
這些年乾平帝多興土木,房嵇之流提出新政前一兩年大肆增稅,後來新政之中便有改稻為桑這一條,房嵇雖被革職但這條新政卻被保留下來。
要說便是在祯甯十五年,那時候天子近臣聞涼于皇帝跟前吹枕邊風,建議在武潼關一帶開放多地貿易,以更好地将中原絲綢流入别國。貿易打通許異國商販流通于此,中原絲綢以高價賣出,乾平帝自是嘗到許多甜頭,這比增加賦稅進銀子快得多。
中原以外之地一時掀起狂熱,江南一帶提花織機忙得冒煙,有一段時間絲綢産量可謂供不應求,後來房嵇便提出“改稻為桑”,也非房嵇一人提出而是沈貴妃之父沈為序提出的。
不到兩年,這條變法便失敗了,情況比現下的還要糟糕,不僅是北地江南一帶陡然出現幹旱,稻田過少百姓沒糧吃,國庫早就貧瘠即使開倉放糧也沒放多少,百姓怨聲載道,最後房嵇之流或降職或革職,皆沒有好下場。
乾平帝念在沈為序是沈貴妃親眷,愛屋及烏,隻降職連帶罰了一年俸祿。
這些年馮太後多數阻攔土木修建,才勉強養精蓄銳,乾平帝看着國内情況日漸良好,也不知哪根筋抽風去年年底再推行此策,即使其中有許多官員制止。這一次乾平帝減免桑稻賦稅,種桑者外加補貼,百姓們又有争先恐後之相。
趙明裳見太後未應答,再道:“種桑應因地制宜,況且民以食為天……”
“好了,哀家累了,你且下去罷。”
不等趙明裳說完,馮太後便扶額閉眼。
趙明裳皺眉,心中緊張還是退了下去,氣勢減弱,不似方才繪圖那般鎮靜。
“是。臣女告退。”
待女子消失在宮門外,和春姑姑上前沏了盞茶,垂眸淺笑,“奴婢瞧着這趙家姑娘,似有娘娘當年風範。”
和春向來知無不言。
“聰明是聰明,可就是經曆太少,好些事看不明白,話也收不住,一股腦的全讓人知曉心中所想。”
和春輕揉着太後的太陽穴,“這日子還長,想必趙家姑娘定不會讓娘娘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