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太醫院回來後,徐素湘經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失眠。
她在床上癱成一個大字,想着裴放要是邁不過這個坎自己身為他明面上的妻子,該何去何從?
說起來,裴放早就給她指明了道路,要麼改嫁,要麼在侯府到老,左右沒人能把她趕出去。
改嫁是不可能改嫁的,她還沒那麼傻,出了“狼窩”又入虎口,倒也不是說侯府就是狼窩,隻是這世上的婚姻總是不盡如人意,體驗過一場并不圓滿的婚姻,餘生又何苦再自虐一回?
倒不如,就這樣老死在侯府的好。
可……她要在侯府安穩養老,是不是還得在宗族裡給裴放過繼個後代?不然這侯府的家業得有多少人惦記?她一個外姓人,還是個弱女子,真能守得住嗎?
頭疼啊。
徐素湘一點也不想幫人養孩子。
可要是不養,便是她年輕時勉強守住了裴家的财産,老了也還是會被人欺負的,估計到時候連個給她送終的人都沒有,直接一卷草席就把她扔出去了。
越想越頭疼。
徐素湘在床上翻來覆去,睜着眼睛歎氣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她頂着兩眼烏青草草用了早飯,原想着再去一趟太醫院看看裴放的情況,哪曉得門上來報,說是舅太太送了補品過來。
徐素湘一碗紅棗茶沒喝完,直接頓在了桌上:“你就不會說我剛出了門?”
門房小厮垂了頭,沒敢說自己收了舅太太塞的二兩銀子。
裴放不歡迎他舅父一家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
當初裴放父親官拜大将軍時曾遭人構陷下了大獄,裴母那時放下身段求遍了親友,竟無一人敢伸出援手,她娘家甚至在裴家危難之際勸女兒抛夫棄子與裴父和離,為此裴母憤然與娘家割席,誓言此後便是斷頭流放也再不回娘家。
那時,隻有徐素湘的父親徐懷民不惜觸怒先皇敢在金殿上為同僚仗義執言,求得先皇将裴父的案子發回大理寺重審,最終令裴父得以洗脫冤屈,兩個已過而立的官場同僚在那之後便成了私底下的至交好友,這才有了兩家後來的口頭娃娃親。
這些都是徐素湘嫁進侯府之前的事,這五年裡裴放舅父一家不止一次通過他人向他這個外甥表達了求和的意願,說辭無非就是他父母已去,上一代的恩怨多有誤解,不該在他身上延續下去,一家子骨肉終究要以和為貴之類的。
徐素湘作為新婦還不了解侯府那些親戚關系的時候,就曾在别家宴席上被這位舅太太當衆用身份和親情施壓,讓她在中間給裴放傳話,她那時也傻,回去就勸了裴放一句,哪曉得竟惹得裴放第一次對她發火。
那也是五年間他唯一一次對她動怒,他當時冷着一張俊臉,眼神裡有她從未見過的暴戾:“除非我裴家的人,包括你,都死絕了,否則姚家的人絕不可能進這個家門!”
她那時才知道,裴放的眼裡有多揉不得沙子,對曾背叛傷害過他的人,有多絕情。
也就隻有姚家的人不信邪,總想着時間能沖淡一切,逢年過節的總要來送個禮探探裴放的口風,殊不知那些禮物無一例外都被裴放扔了出去。
這回必定是打量着裴放不在,徐素湘一個年輕媳婦又不敢不顧禮義将她這個舅太太轟出門,這才親自登門來了。
隻要這次進的了裴家的門,往後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舅太太季氏打着這個算盤,在門房處等了徐素湘足足一刻鐘。
好在,隻是晾了她一會兒,人還是來了。
這年輕媳婦到底不比老爺那個外甥,面冷心硬的。
她理了理衣襟,看着徐素湘領着丫鬟繞過了抄手遊廊正往二門處走來,忙擡腳迎了上去。
“哎呀——放兒媳婦,這是怎麼說的,好端端的放兒怎麼就遭雷劈了!”
她刻意用了哭腔,但那尖細造作的聲音加上“遭雷劈”三個字,聽在徐素湘耳朵裡那是實打實的幸災樂禍,就差明着笑出聲了。
她拿起帕子摁在眼角,一個眼風都沒給季氏,直直地就從她面前過去了,身後幾個貼身丫鬟都拿舅太太當了空氣,路過她面前停都沒停一下。
季氏頓時像被人卡住脖子的野鴨,餘下的話音全都梗在了喉嚨裡。
她面上一紅,明顯惱了,上前兩步攔在了徐素湘跟前:“放兒媳婦,這是什麼意思,我好心好意來給放兒送補品,你見了我竟都不問候一聲?!”
徐素湘好似才剛看見她一般,驚詫地拿下了帕子,疑惑道:“……舅母怎麼在這兒?侯爺不是說過……”
“……”裴放說過什麼,季氏當然知曉,但眼下她隻能裝作不知,“他舅舅為他的事擔憂得吃不下飯,特意囑咐我來看看,難道方才竟沒有人去給你通報麼?”
看着徐素湘一臉懵圈的樣子,季氏料想是那門房耍滑頭收了她的銀子卻不辦事,心中記了他一筆,對徐素湘方才的無禮倒是放過了。
再看徐素湘面色蠟白,一雙好看的杏眼底下多了兩團淤青,眼睛紅紅的,憔悴的跟什麼似的,她不禁關懷道:“放兒不是在太醫院好好的嗎,你怎麼憂心成這副樣子?”
莫不是,裴放要死了?
季氏心跳加快,緊緊盯着徐素湘的反應。
然而徐素湘隻顧拿着帕子擦眼角,一副欲哭不哭的樣子:“侯爺不在家我心不安,這會子趕着進宮去看望侯爺,恕我不能招待舅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