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王看向那人:“武安侯還沒醒?”
“沒呢!聽說有可能永遠也醒不來了。”
禮王聽了,不動聲色地回頭。
“醒不了,也是天意。”
徐素湘扶着紅菱的手上了馬車,并未注意到身後的視線,才在車廂内坐穩,就打了個噴嚏。
碧蘭關切道:“夫人可别是着了涼?”
“今天日頭好,沒覺得冷呀。”徐素湘揉了揉鼻子,覺得大概率是有人在背後罵她。
她的直覺向來很準,此時此刻姚府的後院中季氏正和姚家舅老爺數落徐素湘的不是。
“她一個鄉野之地長大的毛丫頭,也敢這麼拂我的面子,我好歹是她的長輩呢,竟然連門都沒讓我進去!”
季氏說的唾沫橫飛,姚大人把手裡的茶碗重重放下,季氏拔高的聲音瞬間就歇了下去。
“老爺……”她弱弱喚了一聲,站起身來往後退了一步。
姚大人睨她一眼:“出的馊主意,姚家的臉都被你丢盡了!”
他不過中午回家吃個飯,季氏就給他遞上這麼個爛消息。他是想和武安侯府重歸于好沒錯,但不是用這麼丢人的方式,身為姚家當家主母、裴放的親舅母,就這麼被人晾在門口連禮都沒送出去,傳出去旁人也隻會說姚家人上趕着熱臉貼侯府的冷屁股。
原想着時不時托親戚同僚從中說和一下,既展現姚家的态度,也能端着他身為舅父的架子,更重要的是通過旁人的議論對裴放施壓,時間一長,裴放淡忘了當年的事,态度說不定就軟了,如今被季氏這麼一攪,他再想求和,就真成了笑柄了。
他指着季氏,罵道:“你可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他現在被貶為禮部郎中,官職看着比裴放高了半級,奈何當今聖上早看他不順眼,升遷已是無望,而裴放正年輕,又有世襲的爵位,未來前途不可限量,他自己的兒子已經是靠不住,再不和裴放修複關系,等他坐大,說不好就要回頭來收拾他這個親舅舅了。
以裴放那個冷心冷情的性子,姚大人相信他定是做得出來的。
如今未雨綢缪不成,姚大人卻并沒太多愁容,他對着季氏冷哼一聲:“往後不用再想着巴結侯府了!”
季氏瞅着老爺并沒有多生氣,鼓起勇氣上前給他添了杯茶,問道:“這是怎麼說?”
“今日聽同僚說起,裴放大概是醒不過來了。”姚大人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須,眉頭舒展開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當真?!”季氏是個喜怒形于色的人,臉上當即綻開了笑容。
見老爺飲了她的茶,季氏就知道,這事八九不離十了。她當即傳了午飯,親自服侍老爺用餐,等着他去了書房,這才松了口氣。
“來人,去梨香居告訴四姑娘一聲,不用她跪着了。”
門外一個婆子應聲去了,順着穿堂繞過一片竹林,一路到了四姑娘的住處,院子裡靜悄悄的,連午飯都沒擺,四姑娘姚采薇正在自己屋裡罰跪,兩個丫頭在門外守着,見了周婆子忙唬的迎了上去。
“周媽媽怎麼來了?”
丫頭們的聲音傳進屋裡,姚采薇跪在觀音娘娘畫像前默默挺直了脊背。
季氏今日從侯府回來就發了一場脾氣,她縮在自己的小院裡到底沒敢往嫡母跟前湊,奈何季氏素來對她不喜,因着當年她姨娘害她引産了一個男胎,此後再難有孕,季氏雖處置了姨娘卻仍将一腔怨恨發洩在了她身上,十幾年來有事無事總要磋磨她一場。
今日也不例外,她雖沒主動往跟前湊,但架不住嫡母氣勢洶洶來她院裡立規矩,見她在房中練字,紙上寫有“枯”、“榮”二字,立時便發作起來,指着鼻子罵她詛咒她的榮哥兒。
大哥姚正榮屢試不中的理由全歸到了她身上,罵過還不解氣,又命她向着觀音娘娘像跪上一天以贖自己的惡念。
惡念?
姚采薇擡眸看着小時候嫡母送她的這幅觀音像,那眉眼的慈悲下藏着的惡不比她心中的可怖?
“吱呀”一聲,房門被人推開,周媽媽健碩的身軀擋住了泰半的日光,漏下一半照在了畫像上,姚采薇眯了眯眼,沒有回頭。
“四姑娘,太太說,您可以起來了。”周媽媽福了福身,語氣裡沒有對主子該有的那份尊重,“太太還讓我給您帶句話。”
姚采薇動了動,身後兩個丫頭連忙上前去攙她,跪了一個多時辰,她幾乎要站不住。
好不容易忍着膝蓋的酸痛站穩,姚采薇顫顫地轉身,看向周媽媽:“什麼話?”
饒是看慣了眼前這張臉,周媽媽還是被她這姣好的容貌迷了一下。膚如凝脂眉若春山,瞳如秋水唇若丹霞,說的就是府上這位四姑娘了,那汪着冷泉般的眼睛盈盈望過來,教人如飲美酒,令人陶醉。
周媽媽晃了晃神,反應過來:“太太說,武安侯醒不過來了,姑娘的那些盤算趁早打消,等着太太給您尋一門合适的姻緣。”
她說話時着重了“合适”二字,說完看了眼四姑娘,見她沒什麼反應,周媽媽便自覺退下,趕着去給季氏回話。
她一走,陽光就順勢落在了姚采薇半邊身子上,站了片刻,兩個丫頭要扶她去一旁坐着,姚采薇輕輕掙開了二人的手:“都出去吧。”
丫頭們互望了一眼,乖覺地退了出去,房門掩上,屋裡再次陷入昏暗。
姚采薇緩緩轉身,視線又投在那幅觀音畫像上,不知不覺,一隻眼睛裡沁出一滴淚來。
她的聲音柔得像一把細沙:“表哥,你看,心太狠果真是要遭雷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