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啊,就我以前跟你說的我那個十二姨。”花小蕊剝了顆花生遞給徐素湘,“她不是被我外祖父賣給京城裡的達官顯貴做小妾嗎?我娘說,就算是妾,人家手指縫裡漏一點,就夠我們吃半輩子的了。”
徐素湘接了花生,就見她從懷裡掏出剛才那支要退貨的金簪,朝她挑眉:“呶,确實夠我吃半輩子的了。”
徐素湘問:“這是你十二姨送你的見面禮?”
花小蕊點頭:“這是她頭上最不起眼的一支钗了。”說着,她一手擋在臉上,湊近徐素湘,“不過,我懷疑她見我和我娘的那天,把她屋裡最值錢的首飾都戴頭上了!好家夥,那都不是一顆頭,是活脫脫的首飾架子!”
徐素湘被她說的噗哧一笑,忙擡袖掩唇:“所以,你和花大嬸現在住在她府上?”
花小蕊又點頭,歎氣道:“在她家住了一個半月了,我娘說,不給我找戶好人家,她就不回房陵。”
“我十二姨可頭疼了,天天給我物色京城裡要納妾的有錢人家,今天剛給我說了一個四十五歲的老員外……”
徐素湘皺眉:“你娘也肯?”
“不肯!”花小蕊給自己剝了顆花生,咬得嘎吱作響,“她想讓我給十二姨他兒子作妾,說是他年齡合适,模樣也好,家世更好,正好親上加親。”
徐素湘:“……”
她像在講一個和自己毫不相幹的故事:“一開始我十二姨被我娘哭得沒辦法,就同意了,拿這事悄悄問了她兒子,哪知道……嘿嘿,被她那個悍婦兒媳聽到了,險些跟她打起來。我和我娘關了門在屋子裡,都被她指桑罵槐叫罵了半天!”
“我娘可惹不起這等人物,再不敢說親上加親的話啦。”
徐素湘越聽越覺得這個事兒耳熟,她想了半天,忽然福至心靈,問道:“你十二姨,不會是豫國公府三老爺的妾室吧?”
花小蕊眼睛一亮:“你怎麼知道?”
“……”徐素湘扶了扶額頭,“你口中那個悍婦,你十二姨的兒媳,正是我們家的三姑奶奶。”
“啊?!”花小蕊險些站起來,她挪開中間那碟花生,捉住徐素湘的手腕道,“她那個兒媳,聽說是哪個侯府出來的姑娘,素湘姐姐你嫁到侯府為妾啦?!”
在她的認知裡,或者說,是她娘教給她的認知裡,她們這種窮鄉僻壤裡出來的丫頭,最好的命也就是給達官貴人當妾了。
當然,花小蕊并不覺得這是“好命”,所以她一邊驚訝也一邊在替徐素湘惋惜——素湘姐姐這樣灑脫的一個人,不該被京城裡的高門大院給困住的。
徐素湘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恰巧台上那說書先生正講到“武安侯勇救聖駕”,她便伸了根手指,示意花小蕊聽完。
“話說武安侯被天雷劈中,就此昏迷不醒,那侯夫人于家中憂思成疾,險些香消玉殒,委實可憐!”
“侯府之中既無父母,那侯夫人膝下亦無孩兒,武安侯一倒,偌大的侯府就如大廈傾頹……”
聽到這裡,花小蕊忽然罵了一聲:“簡直是放屁!”
她對徐素湘道:“她丈夫又沒死,隻是醒不來,家裡一堆奴仆,又不用她貼身伺候,有什麼可憐的?”
“再說了,侯府裡有錢,那位侯夫人既不用侍奉婆母,也不養娃娃,她拿着錢幹什麼不好,非要憂思成疾?那不是沒苦硬吃,腦子有病嗎?”
徐素湘遮着臉清咳一聲,指着自己道:“你說的,腦子有病的,就是我。”
花小蕊一驚,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不管是她通身的氣派,還是後邊桌子旁站着的兩個婢女姐姐,都比她十二姨刻意裝扮出來的端莊貴氣要真實自然,感覺确實是不一樣。
她不由拍了下自己的嘴,抱歉道:“都說士别三日當刮目相待,素湘姐姐你是真正有福氣的,方才是我淺薄了,我沒見過世面說話沒過腦子,姐姐你可千萬别惱!”
想到自己剛才還說了“沒苦硬吃,腦子有病”這些話,她又懊惱道:“剛才那些話是我渾說的,薛先生教導我們要以己度人,我怎麼就沒記住呢……不管是誰遇到這樣的事,都會傷心難過的,我卻不能體諒别人的心情,隻顧自己嘴快,真該打!”說着又自己打了嘴。
她隔着桌子拉着徐素湘的手:“素湘姐姐你要想開點,千萬别像他們說的那樣跟着垮了……”
“放心吧,我好着呢。”徐素湘拍了拍她的手,想着她剛才的話,忽然笑了起來,“我覺得你說的很對,雖然我什麼都沒有,但是我有錢啊……”
花小蕊眼睛一亮,狠狠點頭:“就憑這點,你就該潇灑起來!”說完,她又委頓地歎了口氣,“有錢多好啊……我要是有錢,就不會眼睜睜看着學堂被關了。”
徐素湘心中一緊,連忙問道:“你說的,是我母親的靈蘊學堂?”
花小蕊頹喪道:“就是先生的靈蘊學堂,你們走了八年,學堂隻堅持了五年,就堅持不下去了……”
“怎麼會?”
徐素湘記得,母親帶着他們離開房陵之前,明明找好了夫子代替她授課,也留了一筆錢作為學堂的支出,隻要按照從前那樣正常招收學生,學堂輕易是不會倒的。
花小蕊嘴角向下,一臉不甘心道:“縣裡那些人覺得岑先生的學識比不上薛先生,孩子們也不服他的管教,尤其是苗元駒那樣的潑皮,岑先生根本降不住他,大人們就不太願意把孩子送到學堂了,覺得浪費錢……”
“捱了五年,原先在學堂讀書的孩子們大了,又都考不上秀才,也就不讀了,縣裡沒有新的學生進來,學堂辦不下去,岑夫子也幹回了老本行。”
她越說越低落,徐素湘就問她:“那你呢,讀了幾年?”
花小蕊癟了癟嘴:“我是最後一個離開學堂的……要是、要是你們都還在就好了……”
她眼淚一落,徐素湘的鼻子也跟着酸了起來。
房陵啊……
她這一生最快樂的時光都在房陵,最痛苦的時光,也在房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