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元年六月十一日】
太皇太後懿旨宣讀已畢,所有人面面厮觑,大氣都不敢喘,雷聲之下,是死一般的寂靜,紫紅色的閃電劈落,将衆人身影襯得愈發凝重。
謝騁與盧近侍分别跪于桓恂兩側,二人皺着眉峰,臉上擔心的神色可見。
殺親王之子非同小可,而今太皇太後懿旨明發,着令将趙書淮即刻交出。然則……其屍身都已冰冷僵硬。
這燙手山芋,教他們如何處置得妥當?
況且,桓恂是在明知聖旨到來時,手起刀落割斷了趙書淮咽喉。
倘若此刻有居心叵測之人向傳旨宦官密報此事,恐怕會引發難以估量的禍端。這般明目張膽的悖逆之舉,隻怕會招緻更嚴重的災禍。
那後果……更加不可設想。
“臣…接旨。”正在衆人各個心中靜待跪在庭院中央的人回話之際,一道沉靜,毫無任何懼怕之感的嗓音響起。
即便是在風飑電掣的狂風之下,聽得也異常清楚。
那宦官一聽他要接旨,登時喜形于色,暗自慶幸來得正是時候,總算能給宮裡那位主子一個交代。
随即将聖旨恭敬遞至少年手中,不夠明亮的眼珠在昏暗的院子裡四下轉了一圈,滿臉堆着谄笑,問道:“聽聞太守大人親臨縣府,不知桓帥可否引見?咱家也好當面給太守大人請個安哪。”
少年接過聖旨,站起身來,高束的馬尾在烈風中飄展飛揚着。
“太守大人啊——”他拇指漫不經心摩挲着聖旨卷軸邊沿,似欲言又止,眉眼間像是有愁緒難言。
宦官不知情,向前湊問:“桓帥快說,太守大人如何了?”
宦官急切不已,好似怕急了出大茬子。
在他催促下,桓恂仿佛思量很久,身子往旁邊一側。
适才才站立起來的衆人,跟會意一般,也讓出了一條小道。
漆黑的光線下,眼小又長的宦官身長脖子朝後望了望,看見地上躺着的人,擡起手中的拂塵,指了指:“那是何人,怎躺在那兒?”
桓恂立在他身側,唇邊帶着似有如無的笑,聲調卻是截然相反的苦楚,在其耳旁道:“不瞞内使,此人正是,您要找的趙太守…趙書淮大人。”
“诶喲,趙太守怎躺在地上,也不嫌……”話沒說完,這内使似乎意識到了不對,他扭頭看向身旁的人,語氣是前所未有的顫抖:“他、趙太守他……”
桓恂難得眉目看起來愁怨不已,頗為凝重地回:“在内使來的半刻前,趙太守在各項罪證都已查清的情況下,卻仍負隅頑抗,不聽審訊暫且不言,他企圖攜親信逃脫,欲調動駐軍與玄策軍火并。内使應知,将朝廷兵馬充作私兵,此乃謀逆大罪。”
“他與柔然人勾結,亦是不争的事實,隻這兩項罪責相加,罪可當誅。吾為穩軍心、安地方,不得不行雷霆手段,以持節之權,将他與親信就地正法。”他語氣聽起來甚是後悔:“隻是未想……會與太皇太後的旨意撞了個前後腳。”
他一番話說完,掃了眼趙書淮帶來的人:“末将能阻止這場暴動,也少不了太守府的這些随從棄暗投明,及時告知消息于吾,不然今日,說不定要出甚麼大亂子。”
他話音落地,跪在最後方的高閣大聲禀明自己的身份道:“内使明鑒,統帥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點虛言。他也是不得已才做下如此決定,望内使莫要追責于統帥。”
此刻是遞上“投名狀”的絕佳時機。高閣心知肚明,何塵勞更是洞若觀火。緊跟着,他也一番慷慨陳詞,細數着趙書淮的罪孽,并肯定桓恂此番舉措,皆是為國為民。
剩下太守府的人聽完桓恂說的話,想動的那點兒歪心思,此時也漸漸放棄。如今跟一個死人站在一條線上,以現下境況,跟謀逆無異,小命不見得都能保得住。
桓恂的話音已經給了他們生機,隻要能活命,他們犯不着與他為敵,尚且趙書淮的罪證都是實打實的,此時又有趙書淮的妻弟跟幕僚已倒戈,恐怕他們說出實情,都不見得有人信。
内使聽完你一言我一語,怔住半晌,他望着那具屍體,忽然脖子一歪,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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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給人買禮物,羽涅起了一個大早。
她與琅羲以及阿悔,将要送給榮家的孔雀藍顔料裝好,合力擡着放到馬車之上,驅駕前往了城内。
榮家東西要得緊,三人便先趕了過去。交割完顔料,榮大賈挽留他們用午膳,考慮到挑選禮物得費些時間,他們隻能以有要事為由,婉拒了對方盛情邀約。
略飲了半盞茶,他們打算起身告辭。
聽他們幾人要去給桓恂置辦臨别贈禮,榮大賈不禁語重心長說起早上聽見的消息。他左右張望一番,湊近他們道:“仙姑跟兩位小道長聽說了沒?”
羽涅聞言眨了眨靈動的杏眼,打趣道:“大賈這般神神秘秘的,莫不是聽到了甚麼趣事兒?”
榮大賈思慮再三,目光在三人臉上來回逡巡了番,像是怕被人聽到似的,壓低了聲音:
“那燕親王之子,咱們郡的趙太守,昨兒晚上,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