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慕含秋打着哈欠走下木梯時,前廳的太師椅上坐着一個陌生的少女。
聽見腳步聲的少女猛然擡頭,身體不自覺的向後縮着,活像隻受驚的小獸一般。她雙腳懸空腳尖離地,指尖緊緊攥着扶手,用力到指節都泛着白色。
慕含秋緩緩走向少女,半蹲着與她平視,指尖輕點膝蓋夾闆處:“恢複的不錯,半個月後就能試着下地了。”
少女咬着唇角不肯吭聲,身體緊繃微微發顫,視線越過慕含秋緊盯着院門方向。
“慕大夫醒啦?”清脆的聲音從後院傳出。
丘依依抱着新采的藥草邁步踏入前廳,霎時間兩道目光齊齊的投了過來,她被注視的略有些不自然,放下藥草走到少女身側介紹:“這是白冬。”
随着丘依依的動作,少女似是有了主心骨一般,身體不自覺放松,眼神粘着那赤色身影。
慕含秋眯了眯眼睛,片刻後走到桌案前坐定,拿起還冒着熱氣的香菇包子送入口中,眼睛卻一直盯着二人的動作。
“白冬,能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嗎?”丘依依俯身貼近少女,雪白的發絲垂落在少女的肩頭。
少女指尖輕輕勾住丘依依柔軟的發,聲音不自覺發顫:“我...”
她張了張口,望向眼前這人溫柔的眸子頓了頓,比聲音先落下的是滾燙的淚珠。
“沒關系的。”丘依依蹲下身,輕柔的擦去不安的淚痕:“這裡很安全。”
聞言白冬忽然撲進丘依依的懷中,整張小臉都埋在那赤色衣襟中,感受着背後那有節奏的輕拍,她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好像要把所有委屈都哭出來一般。
慕含秋望着相擁的兩人,再鮮甜的餡料此時也失去了原有的滋味。她盯了半晌,長舒一口氣,從袖中掏出手帕遞過去。
“擦擦吧。”
午時的陽光透過窗棂照射進來,把藥館籠罩在暖陽之中。可白冬的叙述卻像是冰刀一般剖開了這抹暖意。
白冬成功化形的那天,就如今日一般陽光明媚。她和其他幾個小妖一樣,都是初次踏入這座聞名遐迩的城市。
按理來說,長明城每處城門都有妖怪和人類共同值守,他們會帶剛化形的小妖去妖籍司登記信息,注冊戶籍并加以培訓。
仿佛冥冥之中注定的一般,當日本該值守的守衛輪崗時産生了空缺。于是這天城市裡就多了幾個懵懂的小妖怪,他們與那新生兒沒什麼不同。
繁華熱鬧的城市給白冬帶來前所未有的沖擊。随處可見的妖怪攤位,街頭巷尾彌漫的食物香氣,人妖共處的日常景象都讓她感到新奇,很快便迷失在這片喧嚣之中。
夜幕降臨時,白冬已經餓的發昏。
她還未能完全适應人形,頂着兩隻絨耳和一條大尾巴落寞的走在小巷中。她不懂那些叮當作響的銅闆有什麼用,更不懂為什麼學着别人那般拿食物時要被攤主呵斥。
不知不覺間晃悠到了城南,這是長明城中最不願意被提起的地帶。
與東西市琳琅滿目的鋪子不同,這裡街道兩側大都是鐵籠,鋪面中都懸挂着鐵鍊。籠子裡關着的不是牲畜,而是人類和野獸,如商品一般供人挑選...
城南與黑市相連,每日都會有“貨物”悄無聲息的消失,又會有“新貨”補齊。這裡好似城市的一塊遮羞布一般,掩蓋着光鮮亮麗下的腌臜。
白冬一身袍子白的發亮,與這裡的環境格格不入,一踏入城南就被“獵人”給死死盯上。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這所有東西都明碼标價的地界,一群特殊的“獵人”應運而生,他們向來隻敢對野獸下手,但今晚不同...
像白冬這樣的妖怪在這些“貨物”中可以稱得上是極品,剛化形的妖怪妖力不穩定,更何況她那姣好的容貌。這具剛化形的美麗皮囊,在這裡就是她的原罪。
“小姑娘,一個人?”
粗粝的嗓音從身後傳來,白冬回眸看去。三個魁梧的男人堵住了巷口,他們的目光緊盯着那條還無法控制的雪白尾巴,眸子裡盛滿了貪婪。
“我不是人。”白冬認真的糾正道:“我是妖怪。”
三人互換了一個眼神,為首的刀疤臉忽然笑了:“巧了,我們是‘妖籍司’的,專門管你們這剛化形的小妖怪。”說罷他掏出了一塊髒兮兮的木牌在白冬眼前晃了一下。
“您怎麼知道我是剛化形的!”白冬聞言靠近了他們一步,神情中透漏着欣喜。
“天天跟妖怪打交道,這還看不出來?”刀疤臉上前一步,親熱的摟住了她的肩頭:“走,帶你去登記。”
劣質酒精味撲鼻而來,白鼬下意識皺了皺鼻子,卻還是乖乖的跟上。越走越深越走越偏,不過半炷香的功夫她就被領到了一處破舊的鋪子前。
等到鐵門落鎖的瞬間,她才發現屋内牆角處還蜷縮着幾個傷痕累累的身影,而牆上挂着的是滴血的鐐铐...
聽到這時,丘依依的眸子不自覺的瞪大,她腦海中那繁華熱鬧的景象在此刻轟然崩塌:“為什麼...”
慕含秋揮灑着狼毫筆,她的神态一如既往的平淡,似乎早就窺探過這黑暗一般。清冷的聲音回蕩在藥館中:“有光的地方,就會有影子。”
白冬擡眸錯愕的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将腦袋埋進膝間,犬齒不自覺的咬住唇角。
在這充滿書寫聲和暖陽的屋内繼續回憶道:“那是我被關起來的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