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你什麼也沒和我說。”有樂羽生沉默了一會說。
“我怎麼可能和你說?我都說了那個時候我很讨厭你。”天生目白笑了,那是有樂羽生更加熟悉的,有些傲氣的樣子。
“可你還是和我交朋友了。”有樂羽生說。
“是的,我模仿了你的舉動,那是一個正确的行動,我因此變得受歡迎了。但當時我既害怕你生氣,又希望你真的生氣,但你從小到大都是這幅樣子。”天生目白說。
“我确實生氣了,你看不出來而已。”有樂羽生說,“我生氣你變了,我更喜歡你原來的樣子。”
“…是嗎?”天生目白語氣有些失落。
看着這樣的天生目白,有樂羽生卻認為她們依舊是沒有成為朋友的可能的,即使天生目白是曾經那個說話直接的,會在鋼琴房坐着看她彈琴的人,她們也不會是朋友的吧。因為毫無疑問的,有樂羽生不認為自己可以向天生目白展現真實的自己,就像是對方所做的那樣。
“可是有樂阿姨看上去很滿意,清原阿姨也很滿意。”天生目白說,“我當時嘗試把你的一些行為寫在我定期寫給有樂阿姨的信裡,後來,那是我第一次收到回信。”
有樂羽生無法形容天生目白此時露出的神情,她懷念着過去,略微悲傷,眉目間看得見對所見之物的欣喜,嘴角卻苦澀地下垂,逐漸走向夕陽時分的風配合地吹起她散開的頭發,遮住了部分眉眼。
當時收到回信的那個孩子也是這幅表情嗎?有樂羽生心想。
“對不起,這确實是很卑鄙的做法。”她說,“對不起啊。”
有樂羽生看不見她的眉眼,沒有回應,卻放開了壓着她的手。
既然她道歉了,那就這樣吧,有樂羽生這樣想着,手卻不自覺地握緊了。她不知道自己還在尋求什麼,道歉已經足夠讓她在未來想起這件事時一笑了之了吧?那還有什麼是不夠的呢?
天生目白站直了,理了理領口,姿态又變回了優雅的樣子。
“我不知道那些事情,也不理解你為什麼要那麼做。”有樂羽生真實地疑惑,“我知道你教訓那些說話不好聽的人了,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感謝你吧?而你說這些話也不是想讓我可憐你才對吧,我知道你不是需要我可憐的人。”
“我知道,你在這一點上也是有夠無聊的。”天生目白笑着說,“我當然知道。”
有樂羽生等待對方解釋。
“就像我當時寫給有樂阿姨的那封信一樣,那不過是我自說自話的做法,是在自我感動,是在讓我的内心好受一些,現在這些也是這樣的。”天生目白說,“但是,我偶爾也在想,你會不會也給我回信。”
有樂羽生明白了對方在說什麼。
“有樂,我很抱歉,我不知道那些做法會令你那樣受傷。你說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怎麼不知道?你肯定又是在什麼都沒想吧。”
有樂羽生發覺對方是正确的。
“我學着你的姿态時就明白了,你是讨厭這裡的,我卻覺得能這樣下去的話那也不錯。你一定很讨厭這樣的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能逐漸理解你之後,我就也沒那麼讨厭你了。”
有樂羽生發覺,她可以理解天生目白。哪怕是隔了一層僞裝,哪怕是虛假的表象,在對方的一言一句之中,有樂羽生認為對方沒有在說謊。而與此同時,她發覺自己也逐漸變得能理解天生目白所做所為是為了什麼,她想要修複這段友誼。
怎麼可能呢?有樂羽生否定這種可能性,卻又發覺,自己等待的或許就是這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的實現。
因為此刻太陽西沉,天已經不再是純粹的藍的,她卻依然覺得那是無比美麗的天空。
“但是開學後你就變了。”說到這裡,天生目白本來還很笃定的語氣變得疑惑又謹慎,“為什麼呢?你要去哪了呢?你離不開日之森的,但我又害怕你真的離開這裡,害怕你知道我做了什麼,同時,我也希望你開心。”
我不可能告訴你的,有樂羽生在心中作答。因為她絕無可能向天生目白展現真實的自己,也就是她作為魔法少女的身份。天生目白隻是一個普通人,在這個社會中普通地掙紮,注定沒有可能和她一起飛向天空的。
那自我坦白這件事就沒有了意義,說不定還會被對方利用吧。有樂羽生心想。
“你願意相信我嗎?”天生目白輕聲問道,将主動權交給了有樂羽生。
這并不是有樂羽生可以直接回答的問題,因為若是讓她選擇,那她的選擇必定是否。但與此同時,她有想要解釋的東西。比如她不想要讓這個人再次露出那副過于軟弱的表情,比如說她認可天生目白所說的話,比如說,她偶爾會覺得一個人練琴很孤單。
“我都不知道你是一個這麼膽小的人。”有樂羽生過了許久才開口說話。
“不過是顧忌的東西太多,但能力太弱小了而已,我才是高中生,以後還有很多機會成長的。”天生目白這樣說,神情是不服氣的。
是啊,有樂羽生心想,她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天空逐漸染上紅色,不是她最喜歡的,但她此時并沒有感到無趣。
“那你以後會繼續給我母親寫信嗎?”有樂羽生笑着問。
“…會的。”天生目白認真地說,“但是我不會再寫關于你的東西了。”
“這樣就好了。”有樂羽生歎了口氣,然後天生目白也笑了。
就這樣吧,有樂羽生心想,就這樣就好,這家夥果然一直是這幅樣子。
她伸出手,想說些什麼,就在這一瞬間——
——“砰”
這樣一道并不巨大的爆炸聲穿進了有樂羽生的聽力中,是天台的門被打開了嗎?有樂羽生驚異地這樣想着迅速回頭,确認天台入口周圍的情況。
她的後方空無一人。
“啊。”她身後的天生目白這樣叫了一聲。
有樂羽生再次将身體轉了回來——
——卻隻看見天生目白向後,也就是向欄杆外飛出去的身影。
等到她反應過來想上前做些什麼的時候,天生目白的整個身體已經跌出了欄杆外。
有樂羽生伸出手,卻抓住了空氣,她張開翅膀,卻沒能飛起來。
無人接住天生目白,她朝地面墜落而去。
這是什麼?有樂羽生無法思考,她趴在欄杆上,隻能看見那個象征着什麼的點離自己越來越遠,離地面越來越近。她看見了天生目白的眼睛,那是充斥着因忽然失重而不知道發什麼了的驚慌的眼神,有樂羽生認為對方看見了她,也看見了她的翅膀。
也這樣問:為什麼你沒能說出相信我,也沒能飛來救我?
我能救她嗎?有樂羽生疑惑,但這次,時間沒有等她。
原因有許多,結果隻有一個。過了幾秒,或者說十幾年,比方才那聲爆炸聲大很多,但也沒有那麼大的,另一聲“砰”出現了。
現在已經是放學過後很久了,教學樓前沒有人在,但很快這個聲音吸引了不遠處的人,緊接着是腳步聲,尖叫,呼救聲,一一傳到有樂羽生的耳朵裡。
為什麼?有樂羽生無力地跌坐在天台的地面上,冰冷而堅硬的感受傳來,她如夢初醒,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天生目白,從她的身前,掉下去了。
那是一個普通人,既沒有魔力也沒有翅膀,她從哪裡掉下去的結果隻有一個,那就是死。那絕不是溫柔的,合理的死,是絕對與天台上的其它人有關的一場謀殺。
就這樣任憑思緒空白了一會,看着天空的有樂羽生聽見了樓梯處有腳步聲傳來。
于是她突然反應過來,如果被那群人發現本來鎖着的天台門鎖突然消失,并且剛剛有人掉下來的地方旁邊有人站着,那麼那個人隻有一個身份可言——
——兇手。
有樂羽生迅速地将門鎖放進折疊空間内,使用空間移動瞬移到更衣室,臨走前看向鏡子,鏡子裡的那個人衣衫整齊體态優雅,帶着溫和禮貌的微笑。
“嘔。”有樂羽生突然開始幹嘔,平複了一會後她離開了更衣室,如同往常一般與周圍的人打招呼,似乎什麼也不知道,拿着書包坐上回家的車。
她看向車外,天空是血一般的紅,有警車呼嘯而過與她背道而馳。
而本如往常一般盯着天空看的有樂羽生身體忽然開始止不住地顫抖,她想要大口呼吸,卻怕被司機發現不對勁。
到了家後,她如往常一般換衣服,吃晚飯,面對父母時,也同往常一般溫和有禮。
“那個天生目家的孩子最近還有給你寫信嗎?”飯後,離開餐廳的有樂羽生聽見一樓的父母聊起話題,一瞬間如同被釘住一般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這個月還沒有,那孩子最近應該也幫了羽生不少忙吧。”
有樂羽生回到了房間裡。
與多年的老友敞開心扉聊天,冰釋前嫌,回到家後偶然聽到這個消息,釋然地解開了一切誤會,多麼美好,多麼令人開心。
為什麼會這樣呢?
有樂羽生背靠門闆滑坐到地上,全身上下哪裡都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