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和西西路老師串通好的,對吧?”停車場的角落裡,森山寺未央壓抑着憤怒質問自己的姐姐。
直到現在隻剩下二人,森山寺未央心裡的那份悲傷才逐漸開始彌漫。
“看來她也真是沒用,嘴裡倒是說的笃定。”森山寺未雅也沒打算隐瞞自己想支走别人害死自己妹妹的做法,但說着這種話的她卻沒什麼感情表現。
這不正常,森山寺未央非常确信,她的姐姐無論如何都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的。甚至說做出了這種事情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而這幅無所謂的态度更進一步激怒了森山寺未央,她揪住森山寺未雅已經破了的領口,對着那副能給她當鏡子照卻陌生得可怕的姐姐低聲怒斥。
“為什麼?”她重重地,一字一句地問,她是如此迫切地需要一個答案去接住她漸漸碎裂開來的心。
森山寺未央的眼球幾乎貼到了森山寺未雅的臉部皮膚上,陣陣熱意傳來,帶着洶湧的情緒。
“為什麼和西西路老師串通好?為什麼這樣一副态度?”森山寺未雅表情沒有變化。
為什麼你能這樣無所謂?森山寺未央已經無法理解眼前的人了,都說雙胞胎心連心,她卻覺得眼前的人沒有任何一處是與她相連的,這種無中生有的突兀障礙就像是魔法一般。
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森山寺未央心想,以前若是她有什麼情緒反應,自己都不用開口,森山寺未雅就會先一步表現出來。
“為什麼?”她再次重複。
“因為你很煩。”森山寺未雅說,她因領口感到不舒适,扭了扭卻發現自己妹妹幾乎把那塊布料揉進了手心裡,幹脆就移開了眼睛。
“什麼?”森山寺未央不理解她聽到了什麼,也不理解對方的感情。
從很久以前森山寺未央就發現自己沒辦法理解别人的感情,唯一幾次共情也是因為發生過相似的事情而感到感同身受,但以前這些并不是什麼大問題。
不,不對,這個問題出現過一段時間的,森山寺未央想起了一部分過去。
“因為你讓我改曲譜,我又不想改你非得讓我改,答應了的話就要做到。西西路老師來找我,我覺得這是一個讓你消失的機會,就同意了。”森山寺未雅表現地非常不耐煩,她對于解釋這件事感到無趣,但還是解釋了。
她此時心裡在想的事情是如何在老師和父母那裡敷衍過去這件事。
“就因為,這個?”森山寺未央的聲音非常地輕,她感到自己身體内的某一部分碎開了,連帶着她站立在原地的力氣一起一點一點離去。
比起不解,憤怒,委屈,逐漸湧上森山寺未央喉嚨的那份緊縮名叫恐懼,她迅速地放開了手裡破爛了的布料,像是在看一個陌生的怪物一樣看着眼前的姐姐。
不會有人因為“不想譜曲”這件事而選擇“殺人”,至少正常人都不會這樣想。不僅僅是因為道德上的問題,還有難易度的原因。
所以她才找了個幫手啊,森山寺未央忽然想到了這件事。
不,她不是我的姐姐,森山寺未央内心尚還完好的那部分這樣大聲地吼着,她難以行動的那部分站在原地,看着森山寺未雅整理衣服,頭發,不耐煩地看向被損壞的刺繡,她說過那個刺繡很金貴,洗的時候需要刻意拆下那塊布。
這一點回憶忽然就給了森山寺未央質問的勇氣。
“你憑什麼這麼做?你還知道我是你妹妹嗎?就因為這個你就這樣對我?”森山寺未央嘶啞的嗓子硬扯出這樣幾句話,“你,你是不是哪裡有問題?”
“這樣對你?怎麼對你?”森山寺未雅的表情在訴說她感到莫名其妙。
“對我還不如像是對陌生人,你有想過我死了怎麼辦嗎?就因為這個莫名其妙的原因,你。”森山寺未央努力拼湊聲音,“你就想,殺了我?”
“這些啊,”森山寺未雅一副覺得麻煩的表情,“不是你先開始的嗎?”
“我?”輪到森山寺未央感到莫名其妙了。
“對啊,開學之前就有點了,開學之後更是。”森山寺未雅開始掰手指數數,“你和那幾個人悄悄說話當我不知道?放學後去做什麼也不和我說,偶爾出門去哪也不告訴我,問你也不說。老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也不像以前那樣和我相處了,你還記得我們以前并不是這樣的吧?”
“先把我當陌生人一樣對待的,不就是你嗎?”森山寺未雅搖了搖手,說出的是埋怨的話,但語氣卻是無所謂的。
無所謂,不在乎,結果如何都不在乎。
“我,我不是。”森山寺未央覺得如墜冰窟,她意識到了有事情超出了她的控制,她一直以來都認為自己做的很好,一切都還可以保持原樣就是最好的,但現在看來是不行的。
要怎麼說?森山寺未央感到口幹舌燥,這難道是她的錯嗎?她做錯了什麼呢?她是發自真心地想着,想要讓一切都變回原樣,讓家人幸福,這樣的想法難道是錯的嗎?
還是說是過程錯了,她做錯事了嗎?森山寺未央焦躁不安,她一瞬間回到了森山寺未雅出院前的日子裡,她一直都是一個人,不過現在來看,或許從那時開始她也依舊是獨自一人。
意識到這一點,她感到大腦深處在疼痛般地發癢。
“為什麼不問我?”森山寺未央顫抖着問,“為什麼不說?”
“我沒有很想知道。”森山寺未雅說,發自真心地。
“不,你應該想知道才對。”森山寺未央想起了以前,彼此之間也并不是完全坦然的,但卻一定會想方設法挖掘對方的秘密。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不再這樣了呢?是從她生病了開始嗎?還是說她其實真的一直都是這樣,做錯事讓她一直忍耐的人其實是我呢?這樣想着的森山寺未央感到恐慌。
“你,你為什麼變了呢?”森山寺未央慌忙地問,她急切地需要一個理由。
“…我也不知道,未央。”森山寺未雅說。
不行啊,森山寺未央焦急得近乎眩暈,必須要一個原因才行,必須要有一個确切的原因她才能想辦法,事情才能被解決。
“未雅,你病還沒好嗎?”森山寺未央愈發感到不安,“難道說是新的病症出現了?還是說是有哪裡沒有被檢查出來嗎?”
“你知道我沒病的吧?爸爸媽媽都說過不要提這件事了,你自己不也是這樣說的?”森山寺未雅表露煩躁,森山寺未央沒辦法理解她的煩躁。
“你就是生病了啊!”森山寺未央控制不住聲音大吼着反駁,“因為你生病了,你生病了之後一切都變了,爸爸媽媽變得很難過,周圍的人變得很奇怪,就連我自己也變得很奇怪了。”
一想到一切有可能回到那段不受控的奇怪氣氛中,森山寺未央就感到無比害怕。
“你為什麼不能一直像以前那樣正常呢?”森山寺未央祈求道。
“…我以前是什麼樣的?”森山寺未雅不為所動地問。
“像以前那樣站在我的身邊,指責我,保護我,讨厭我,愛我,替我說話,看着我,注意着我,理解我,學習我。”森山寺未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你也太自我中心了吧?”森山寺未雅覺得肩膀被捏的有點痛,但是又推不開,“如果過去的我是那樣的話那就當我長大了吧,我們是雙胞胎,我也應該自我中心一點不是嗎?”
“不是這樣的——”森山寺未央大聲反駁,她一點沒理解森山寺未雅的感情,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有什麼多餘的感情可以理解。
“你不在的時候我很害怕啊。”森山寺未央哭着說,就像是她小時候那樣,“我們不是一直都在一起的嗎?我一個人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活下來?”
森山寺未雅沒有說話,她一直沒有回應過什麼,森山寺未央擡頭看她的眼睛。
而森山寺未雅也看着她,她的姐妹,同生的另一半。
而此時兩人對視,卻沒有一人能看見自己的影子,就好像——
“難道說那場病你沒能痊愈,那場病帶走了你,你的一部分再也回不來了嗎?”森山寺未央輕聲問,“我的姐姐,你真的是我的姐姐嗎?”
森山寺未雅不為所動。
“這便是我的全部了,如果你還想看到更多就隻能想想過去的事,”森山寺未雅不為所動,“好在你就是那個陪我最久的人不是嗎。”
從過去的某一刻開始,她徹底停下了,即使身體前進,靈魂也徹底停駐在了某一個時刻。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發自内心的實話,那作為森山寺未雅的存在,此時确實存在于她的姐妹的眼前,縱使面目全非,那也是森山寺未雅。森山寺未央意識到這一點,卻不敢承認。
“我不要這樣,我不要這樣!”森山寺未央說,“生病了治好不就行了嗎?治好了之後你就能變回我的姐姐了,我們就又是以前那樣了。”
“你就當以前那個我死了不行嗎?”森山寺未雅受不了這種死纏爛打,“這件事我道歉,之後會給你賠罪的,怎麼都行,别告訴爸爸媽媽就行。”
森山寺未雅看着自己的妹妹表情一寸寸開裂,從一開始打架時的痛苦,到方才的憤怒委屈,再到急迫,然後再是現在,無與倫比的悲傷。她不為所動。
“不是的,你隻是生病了,當初也是,現在也是。”森山寺未央痛苦地說,森山寺未雅隻是聽着,沒有反駁也沒有應聲,她隻是覺得重複一件事很麻煩。
這個瞬間仿佛與很久之前的那個瞬間重合了起來,那時她是怎麼做的來着?
森山寺未雅因生病而住院,已經是一年半以前的事情了。
在那之後森山寺未央就開始獨自上學,原本熟悉的學校在身邊少了一個人之後就大變樣了,明明她們兩個人是一樣的才對,為什麼兩個一樣的人少了一個之後會變那麼多呢?森山寺未央不理解,她從來都不。
森山寺未央不理解那些人說的話到底該如何回應,應該對安慰表達憤怒嗎?應該對諷刺冷眼相對嗎?笑着的人到底是真的在笑還是想看見她哭呢?
搞不懂,森山寺未央一點都搞不懂,班主任和父母也無法解答她的疑問,她們也變了好多,這個世界從她的姐姐消失之後讓她開始感到害怕。
森山寺未央意識到了一點,所以她們,森山寺未央和森山寺未雅,就應該一直在一起,哪怕僅僅是為了讓森山寺未央能走向未來,森山寺未雅也必須陪在她的身邊才對。若是森山寺未雅不在的話,那森山寺未央也一定沒辦法獨自走下去。
那時從病房的門外看望森山寺未雅的森山寺未央是這樣想的。她坐在病房外等了好久,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一個月又一個月。
那時森山寺未央甚至沒辦法與自己的爸爸媽媽好好溝通,就好像她也跟着一起生病了一樣,久而久之她也沒有去上學了。
但是她自己心裡清楚,她自己并沒有生病,但她的姐姐,她的半身就在病房裡,那她也可以裝作是哪也去不了的樣子停留在這裡。
森山寺未央現在看來這樣的想法是自私的,但那時她除此之外别無它法,她太害怕了。
但是她沒辦法在這裡坐一輩子,森山寺未雅卻真的有可能在病房裡待一輩子,為了杜絕這個可能性,森山寺未央尋求了許多方式。
“我,我太想讓你變回來了,就想了點特殊的辦法。”森山寺未央心一橫,準備将一切全盤托出。
或許早就該這樣做了,森山寺未央心想。
“聽我說,我其實是魔法少女。”森山寺未央說起這裡也顧不上不好意思了,“一年前我覺得你的精神混亂是能被平複的,于是借助了特殊的手段,将你的精神作為定點使用了精神魔法,那魔法非常奏效,你迅速地就恢複了正常,且再也沒有出現過問題。”森山寺未央急切地解釋着,而森山寺未雅隻是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你在說什麼?”森山寺未雅奇怪地問,“你精神出問題了嗎?”
“我知道突然這樣說這很奇怪!但我每次一個人行動都是出門狩獵魔物,魔物放着不管就會襲擊普通人,隻有我們這種魔法少女才有辦法解決。”森山寺未央解釋道,“我并不是在疏遠你,我隻是害怕你再次出現問題。”
解釋這些有沒有用森山寺未央不知道,但無論如何先做了再說,之前她就是這樣行動的。
“你們?你們彼此都這樣想嗎?那你們才應該去精神病院看看。”森山寺未雅皺眉。
森山寺未雅對這個對話感到無言相對,隻是覺得說話的那個人太認真了反而顯得有些滑稽。
“你因為那種事情就要殺了我更像個精神病吧!”森山寺未央怒道,“為什麼你不能好好地聽我說話,相信我好嗎?我不會害你的,真的!”
“按你的說法我不是本來就有精神疾病嗎?你到底是想說什麼?說真的能結束這些了嗎,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不行嗎,就像之前那樣?”森山寺未雅提議說。
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就像之前那樣,這樣的提議深深戳中了森山寺未央的心。但很快她意識到即使這樣那森山寺未雅的正常也不過是裝出來的而已,本質上還是一個陌生人。
“我不要那樣!”森山寺未央用力搖頭,“我要我的姐姐回來,你就是生病了而已!”
“你才生病了呢!”森山寺未雅想生氣都生不出來,“你要你姐姐關我什麼事啊?自說自話的人是你啊能不能放我走了?”
“你就是我姐姐啊?”森山寺未央覺得這簡直就沒完了,“你讓我再試試看,再用魔法試試看,很快就能被治好的,一定。”
“不要,我現在正常得很,你才是不正常的那個。”森山寺未雅拒絕。
“不是的,是因為我使用了魔法你的病才會痊愈的,但也可能是因為魔法你才會變得如此奇怪,未雅,你想變回原來的樣子嗎?”森山寺未央悲傷地,小心翼翼地問。
若是森山寺未雅說不的話,那森山寺未央也會強行那樣做的就是了,她甚至不願意看到自己姐姐拒絕她。
“我是什麼樣子為什麼是你決定的啊,而且你為什麼還在說魔法什麼的。”森山寺未雅覺得這人簡直是無法理喻。
“魔法是存在的,”森山寺未央說,“我的姐姐也一定存在着。”
話說到這裡,森山寺未央下定決心要用魔法讓森山寺未雅恢複正常,她從悲傷和憤怒之中回過神來,心中隻剩下了決意。
“那就證明給我看,魔法随便哪個,你現在用給我看。”森山寺未雅說。
“你看着我的話我沒法用。”森山寺未央苦着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