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斯從來沒這麼聽話過,真退出門去,站在操作間外面的過道上等了二十分鐘,直到看見牙椅上的病患起身,她立馬推門進去。
盛甯摘下口罩,臉型極好,五官比例分配勻稱,跟她修長的身高比例相得益彰,見門外面的人沖進來..也不着急,而是走到洗手台前,摁下洗手液,先洗手。
唐斯先前一直覺得這人有可能是個混血兒,畢竟琥珀色的眼珠總有些異域風情,但此刻再一細看,完全推翻混血觀念,頭發黑直,嘴唇薄淺,卷起袖管的手臂幾乎沒有汗毛,而且她很瘦...腕表系到最後一顆釘扣都鎖不緊,沖水的時候老往下脫。
這哪裡是老外?妥妥的老中!
洗完手,盛甯從兜裡掏出一塊黑白格的方帕擦拭,這年頭幾乎沒人用手帕了,大部分人要麼紙巾,要麼随便甩一甩,像盛甯這樣随身攜帶手帕的,大概隻有民國片裡才能看見。
擦完手,盛甯又把手帕原放回兜裡,随即才朝唐斯走去。
“走吧。”
唐斯的氣焰,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給她這一套慢條斯理的活計...滅下去不少。
“去哪兒?”
“你不是要跟我談談嗎?這裡是操作室,不要影響别人。”
說完,盛甯身子一側,就走出門去。
唐斯見狀趕緊跟上。
沒幾步路就到了,應該是這人的辦公室,因為門一推開,唐斯就聞見那股淡淡的木質香,以及辦公桌上放着的名牌——
原來她叫盛甯。
“談什麼?”盛甯把門關上,背對着辦公桌,站姿仍舊筆挺。
“談咱倆開房的事。”
“???”
唐斯這人有個毛病,你要大方她也大方,你要别别扭扭,她能山路十八彎,總之就是吃軟不吃硬的主兒。
“我知道我那天晚上喝醉了,但是我發誓我真的不是故意伸手勾你的,我一點一點都沒有想要跟你上/床的意思,但是...我喝醉了,你懂吧?人喝醉了是沒法自控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唐斯直接撒開膀子——
“咱倆都是成年人,總不能因為這點事兒就揪着過不去吧?你說我三番五次的老是遇見你,你以為我不尴尬啊?但...但那天晚上吃虧的是我啊,我都不計較了,你就也别計較了...”
前半段盛甯都認同,的确是沒法自控,都醉成攤爛泥了...怎麼自控?三番五次的老遇見也着實尴尬,但說到最後一句,盛甯表情變了...她有點懵——
“你等等,什麼叫吃虧的是你?”
“那是你吃虧?”
盛甯瞧着這人湊過來的眼睛,不由地往後退了退,雖然她們隻見過寥寥三面,頭兩次都沒有什麼交流,但盛甯對她的各種行為,大緻也能猜出點她的性子,尤其是這個表情...腦子準沒想好東西。
“你真不記得了?”
“我就記得是你把我帶走的。”
一派胡言,盛甯簡直沒耳朵聽,什麼叫是自己把她帶走的?明明是她拽着自己不撒手跟自己走的!
為避免這人再繼續胡說八道,盛甯跟她把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說清楚——
“那天什麼都沒發生,你喝醉了,我問你家在哪兒,你也不說,最後實在沒辦法我才把你帶去酒店的,你倒頭就睡了,我在椅子上坐了一宿。”
“就...這樣?”唐斯半信半疑?
“那你想怎麼樣?”
“不對啊,那我手腕怎麼回事?你别以為你今天沒穿那身大衣我就不知道,我的手就是被你拿腰帶勒的!”
“是我勒的,那是因為你撒酒瘋撓人,我不用點辦法不行。”
“那我腿還疼呢?!你怎麼解釋?”
“那是因為你床上床下的到處亂跳,還要往房間外面跑。”
唐斯知道自己酒品一般,但也沒這麼離譜吧?
“你不信?”
“我能信嗎...”
“那你仔細再回想一下。”
唐斯吭巴住,腦子冒出了個模糊片段,她穿着鞋往床上跳...
她沒話了,徹底懵了...敢情是誤會一場啊。
盛甯環起胳膊,看着面前的人,她雖然不愛笑也不愛講話,但是非觀念分明,不管接人還是待物都講究一個就事論事,逗人玩沒勁兒。
“所以說,你以為我會因為這件事,而故意對你态度惡劣?”
“我可沒說!”
唐斯反應夠快,可對上盛甯的眼睛卻格外心虛。
她的确那樣想了。
而且第六感告訴她,自己這心思還被盛甯給看穿了。
唐斯的眼珠子骨碌碌地直打轉,莫名其妙沖人嘿嘿一笑。
“誤會..都是誤會。”
“那你還有要問的嗎?”
“沒有了...”
唐斯臉皮臊的慌,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轉身就想溜,剛擡腳...手機叮的一聲響,低頭一看,就剩1%的電量。
果然,人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
1%的電量能幹嘛?從這走出去都得自動關機。
短短幾步路的工夫,唐斯磨磨蹭蹭半天...腳尖倏地一轉,又回過身來——
“那個...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就在我來這兒之前被人偷了錢...”
盛甯看着她,沒說話。
唐斯硬着頭,又往前挪了兩步——
“我的牙就是追小偷的時候,磕掉的...”
盛甯還是不說話。
唐斯沒了辦法,身子微微向前傾了一下,腦袋也有些耷拉,“我是想去取錢來着,可問題我的銀行卡也被偷了...”邊說話邊瞧着盛甯的表情,臉上帶了點小心翼翼的觀察和試探,“...我現在隻有微信跟支付寶裡有錢,但是吧...我手機沒電了。”
她怕盛甯不信,還把手機拿出來給她看。
盛甯隻掃了一眼手機電量,就把視線挪開了,論察言觀色她比唐斯更會,先前在操作室的時候,盛甯就注意到了這人擦破皮的掌根和磨破的牛仔褲膝蓋。
的确是一身狼狽。
“所以呢?”
“你能不能先幫我墊付一下費用?但是你放心,我絕對不是那種坑錢的人,等我回去了,把手機充上電,立馬就給你送過來!”
唐斯知道自己這個請求很冒昧甚至無禮,可她也是實在沒撤了,她家庭條件好,從小到大從來沒為錢發愁過,現如今出門在外,才終于體會到什麼叫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她平常是有點霸道,可終究是個講道理的好姑娘,異國他鄉陌生陌路,張口就跟一個不熟絡的人提錢,就算你說你是好人,可你拿什麼證明?對方即便再怎麼通情達理,也不能平白無故的信一個陌生人的話。
唐斯想了想,也隻有這個法子了。
她手摸進兜裡,拿出了自己的護照——
“你看這樣行不行?我把護照抵在你這兒...沒有這個東西,我哪也去不了,等我把錢給你送過來,你再還給我。”
唐斯自認這番做法足夠真誠,可對上盛甯的眼睛,卻也還是沒有底氣,甚至還有點發虛,能做的她都做了,要是人家還不同意,那也沒辦法,畢竟這人又不欠自己的。
就在唐斯心裡七上八下摸不準兒的時候,一隻戴着腕表的胳膊伸了過來,唐斯手一輕,護照被盛甯拿走。
“你同意了?!”
“不是你說的嗎?沒有這個你哪也去不了。”盛甯撈過椅背上的包,就把護照放了進去。
還真拿啊...
唐斯心裡打嘟囔。
嘟囔歸嘟囔,一顆石頭卻落了地,唐斯總算松了口氣——
“謝謝您~”
按道理,這會兒唐斯應該走了,可她還站在原地不動身,兩眼巴巴瞧着盛甯,一點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盛甯覺得她還有話說,于是也回看她。
年輕女孩紮着馬尾,光潔的額頭皮膚白亮,特别是那雙眼睛,幹淨澄澈,像面藏不住一點心事的鏡子。
唐斯摸了摸鼻尖,又嘿嘿一笑——
“你說,咱倆現在也算朋友了吧?”
朋友?
盛甯覺得這說法挺有意思,也回問她——
“所以你都是這樣交朋友的?”
哎!這人~
唐斯臉熱了——
“我的意思是,異國他鄉都不容易,能遇見的都是緣分。”
“你管這叫緣分?”
“要不然呢?我怎麼不遇着别人,偏偏遇着你呢~你說是吧?”
唐斯說罷,又往前邁了兩步,步子比之前跨的大,一下就到了盛甯面前,兩人之間的距離挨的特近,姑娘眼眸清澈,盛甯都能看見唐斯眼裡自己的倒影了,但這回她沒往後退,隻是好奇她鋪墊這麼多,到底想幹什麼?
果然——
“你能再借我點現金嗎?我得打車回酒店...”
唐斯說完這話,臉又熱一圈,潤白的耳尖像在沸水裡焯過一遍,沿着臉頰一路燙進脖子根兒。
跟人張第一下口,她覺得是自己勇敢,需求放在第一位,面子抛在腦後邊,可這張第二下口...她是真覺得自己沒臉沒皮了,但還是那句話,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吧,與其到時候打了車付不出錢讓司機翻白眼,還不如讓這人再損幾句算了。
“我的護照都押給你了,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廟啊。”
她看着盛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好像自己剛剛的話是跟空氣說的一樣,唐斯就差一句我求求你了。
猶豫着要不要說的時候,忽然聽見——
“這地方不好打車。”
盛甯脫下身上的白大褂,展平挂在椅背上,轉手又拎起包,然後走到唐斯身邊,她比唐斯高出半來個頭,倒是沒什麼壓迫感,隻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木質香不容忽略,唐斯一吸氣...那味道就在鼻腔裡蔓延開來,說不出的好聞。
“我送你回去吧。”盛甯把包往上提了提,挂在肩頭,細長的包帶垂直而下,修身纖立。
“那多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