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晚風吹拂,帶來絲絲寒意,以及遠處的梆子聲。
“梆,梆梆。”更夫邊敲三更梆子,邊喊道,“平安無事。”
于肆走出軍器監,攏了攏衣領,快步闖入微寒的春夜。突然,幾道黑影橫空掠過,他吓得一跳,頓住了腳步。待定睛看去,但見幾隻鸱鸮一字排開,并立在一座大宅的望獸正脊上。
鸱鸮的眼睛泛着幽幽藍光,像是幾團鬼火飄在夜空,于肆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手心已沁出了冷汗。
“自己吓自己。”于肆低聲呢喃,撫了撫胸口,繼續往家裡走。
于肆拐進一個巷口,遠遠瞧見家門口的紅燈籠,長長舒了一口氣。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有個魁梧漢子站在自家門口的燈籠下,一張棱角分明的方臉微微含笑。
魁梧漢子也看見了于肆,并朝他走了過來,走得很慢很慢。
就在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魁梧漢子突然開口問道:“你是軍器監于肆于主簿?”
于肆停了下來,驚訝地望着對方,點點頭,道:“正是。未請教兄台尊姓大名?”
魁梧漢子身姿挺拔,儀表不凡,于肆不由得放松警惕,駐足等着對方回應。
魁梧漢子轉過身來,沖着于肆咧嘴一笑,道:“我是取你命的人。”
于肆雙眼一瞪,拔腿就跑,忽然寒光一閃,他的人便向前栽倒,撲在地上,喉口鮮血泉水般湧出。
于肆拼着最後一口氣,嘶聲道:“為——什——麼——”
*
楚休言睜開眼睛。雖說是睜開眼睛,但實際上,她整整一晚就沒怎麼閉上過眼睛。一想到草席上的倒刺,她就坐卧難安,根本沒有辦法睡得着。
她盯着磚牆上的孔洞,有些光線透進來,但還沒能在地面上形成光斑。她忍不住猜現在是什麼時辰,她覺得應該快到辰時了。
她發着呆,手裡攥着塊木頭,抛到半空又接住,此時思緒紛亂,心裡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突聽“咔哒”一聲,鐵牢門打開了。她循聲望去。
門口站着一位青年女子,廣袖寬袍,圓圓的臉龐白裡透紅,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不怒自威,緊緊盯着楚休言。
獄頭垂手站在青年女子的身後,神色恭謹,從未顯得如此兢兢業業。
楚休言匆匆将木頭收入袖内,随後站起身來,撣了撣粘在衣上的幹草,挺起腰杆,直視青年女子的眼睛。
“楚少主,”青年女子邁入牢門,跨出兩步,停在楚休言面前,“多日未見,清瘦了不少。”
“我當是誰來了。”楚休言淡淡道,“原來是湛巽之湛大人。堂堂大理寺卿,屈駕光臨,莫非是來給我送斷頭飯的?”
“六臂猿昨夜又犯案了。”湛巽之開門見山,“受害者是軍器監的一位主簿,名叫于肆。他已經是六臂猿的第四個受害者了。”
“軍器監主簿,正八品,大小算個官。”楚休言道,“可在您湛大人眼裡,多少有些不入流了。怎麼會驚動您親自下大理寺獄呢?”
“問題不在于官大官小。”湛巽之道,“于肆不僅是軍器監主簿,還兼管弩坊署。前些日子,弩坊署設計了一款新的弩箭,稱為火弩。經過工匠們日以繼夜的試驗與改進,終于在昨日敲定了所有細節,并繪出了完整的設計圖。由于火弩設計圖事關重大,在面呈聖上之前,為确保其萬無一失,軍器監監正将其一分為三。其中一份由監正親自保管,再一份由監丞藏匿,最後一份便交到了于肆手裡。”
楚休言目光閃動,一時來了興趣,道:“于肆手裡那份今在何處?”
湛巽之反問:“你可知六臂猿是什麼人?”
“他是個不講道義的賊,盜門之恥,敗類中的敗類。”楚休言咬牙道,“隻偷窮人,從不劫富。最喜歡偷别人的救命錢,任由病人在痛苦中煎熬而死。隻恨我不知他是誰,否則,定教他好好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自月初開始,六臂猿突然改變犯案模式。”湛巽之道,“受害者類型從窮苦百姓,轉變為小富人家。往日隻是謀财,并不害命,如今卻在短短七日之内連殺四人,一刀割喉,手法幹淨利落,倒像全然沖着殺人去的。”
“當真古怪。”楚休言道,“既害命,可謀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