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送了好幾個兄弟去應天。”宗穎抱怨道,“若是不給他們大相國寺的土地,怕他們會鬧起來。”
那邊,陳淬木着臉把周岚送去後堂休息,回來後大聲抱怨:“公主今日哪裡去了,我送公主是心甘情願,讓一個内侍來?瞧那尾巴,翹上天去了。”
宗澤聞言,眼波微動。
—— ——
趙端在哪?
趙端在大相國寺裡。
大相國寺始建北齊天保六年,唐延和元年,睿宗紀念其由相王之身登上皇位,賜名大相國寺。
本朝皇帝,崇道但不抑佛,甚至還有儒釋道三家并行的舉動,故而這座百年名寺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汴京中心,經過曆代皇帝的多次擴建,是汴京最大的寺院,又因大相國寺各院住持的任命和辭歸均由皇帝诏旨允準,故而也是整個宋朝和尚們朝聖的地方。
據說這座寺廟在鼎盛期間,高僧、達官、文人、使節、百姓可以所以出入其間,做到真正的一視同仁,期間還有佛事、巡幸、文娛、參訪、商貿等活動在此地舉行,故而汴京城最熱鬧的地方就屬這一片地方。
“我爹說大相國占地有五百四十畝哦,裡面分為四百五十五個區,下轄六十四個禅律院,這六十四個院子又被分為慧杯、智海的東西兩院,所以大相國寺超大超大的!”趙小孩今日出門玩的時候看到趙端,立馬跑過來給人當向導。
“真厲害啊。”趙端摸着他的小腦袋誇道。
“都是我爹說的!”趙小孩驕傲,“我爹以前是大相國寺的佃戶呢。”
“那和尚們抽成多少?”趙端問。
趙小孩哎了一聲,眼珠子滴溜溜轉了轉,最後喪氣說道:“爹沒說呢。”
特别想要表現一番的小孩很是失落。
趙端笑着轉移話題:“家裡的地開始種了嗎?”
“錯過小麥播種了,俺嫲嫲說先種點别的,秋葵啊白菜啊,不過說來說起又說起天氣不合适,雨不夠什麼的,算了,我也不懂這些,到時候我隻要揮鋤頭就好了,等九月種小麥了,我再好好學。”趙小孩先是掰着手指,後來又一臉無所謂,最後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趙端。
“我把土地拿回來了,嫲嫲可高興了,她一直說你是好人呢。”
趙端失笑,掏出糖果塞到他手裡:“以後就是小大人,要照顧好自己和嫲嫲呢。”
“嗯!”趙小孩握緊糖果用力點頭。
把小孩打發走後,趙端背着手站在相國寺的山門前,看着這座曾經煊赫一時的寺廟,高大漆紅的牌匾還依稀有着輝煌的張揚。
“這塊牌匾應該拆了。”趙端說道。
張三看了眼最後的落款:“昏君的牌匾自然留不得神佛之前,隻是忠孝使然,誰也不敢動。”
趙端笑,擡腳踏進這座天下聞名的寺廟。
張三看着趙端在一間間大殿裡晃蕩,不解問道:“公主要做什麼?”
趙端沒說話,一步步穿過或空蕩蕩,或缺胳膊斷腿的佛像,滿目瘡痍,隻有頭頂富麗堂皇的彩畫顯示着當年大相國寺金碧輝煌,雲霞夫容的顯赫。
“這兩塊石頭?”張三腳步一頓。
兩塊高大的石頭停在天王殿與大雄寶殿的背後。
“有什麼稀奇的?”趙端不解。
“是艮嶽的遺石。”張三說。
趙端又問:“是有什麼來曆?”
“艮嶽是政和七年興工的園林,本名為萬歲山,後更名為艮嶽。”張三注視着這兩塊嶙峋怪石頭。
“花石綱!”趙端鬼使神差說道。
“正是,當年為了建造這座園林,昏君動用上千艘船隻從江南運送山石花木,那幾年汴河之上舟楫雲集,船帆蔽日。”張三神色冰冷。
趙端仔細打量着這兩塊看不出有什麼驚豔名堂的石頭。
她讀書時,曾在旅遊期間看過幾個園林,裡面介紹過宋代石頭以‘瘦、皺、漏、透’為主,從這兩塊巨大的石頭上大概能出看出一些特質,但又實在無法品鑒出更多的神韻。
她甚至覺得怪異,隻是為了這些石頭,宋徽宗竟然能激起這麼多民變,禍害了這麼多百姓,實在是匪夷所思。
“後來金軍圍城,欽宗取苑中山禽水鳥十餘萬盡投之沐河,并拆屋為薪,鑿石為炮,伐竹為籠籬,又取大鹿數百千頭殺之以飨衛士,也算是這座吃了人血的園林用最後來報答百姓。”張三解釋了一句,“開封被攻陷後,不少百姓避難于壽山、萬歲山之間,才能保全性命。”
趙端從石頭上收回視線:“為何要建這個?”
“昏君即位之初,一直不曾有子嗣,有道士進言:“京城東北隅,地協堪輿,倘形勢加以少高,當有多男之祥。”
趙端驚訝:“我都行二十七了?”
張三似笑非笑:“道君皇帝一心修道,但也要照拂人間,故有三十二子,三十四女。”
趙端聽呆了。
兩人站在石頭前沉默,看着明晃晃的日光照在這兩塊相互伫立在一起的石頭上,嶙峋的石壁好像訴說着人間的百般情狀。
“亡得也不是沒有道理的。”趙端喃喃自語。
“這裡住滿乞丐,公主來這裡做什麼?”張三察覺到一些影影綽綽的目光,不解問道。
趙端收回視線,以手搭棚四處打量着:“好歹是我主持的事情,最重要的事情可不能被人糊弄過去。”
張三遲疑:“相國寺的土地?”
趙端嗯了一聲,朝着裡面繼續走去。
“這些宗知府自會解決。”張三勸道,“公主何須自己出力。”
“我才不要做沒用的公主!”趙端哼哼兩聲。
張三擡眸,看着前方志氣滿滿的公主,半晌之後抿了抿唇:“沒有沒用。”
趙端笑了笑,拎着裙子繞過琉璃八角樓,最後停在大門都被人卸了的鼓樓前。
“有人。”張三擋在趙端面前,握緊長刀,對着裡面呵斥,“出來。”
屋内紋絲不動。
張三直接把邊上的木頭踢向供桌。
搖搖欲墜的供桌猛地晃動了一下。
“饒命,大俠饒命。”幾個乞丐模樣的人驚慌失措爬出來,驚恐大喊。
“滾。”張三面無表情把人趕走。
乞丐們面面相觑,瞧這人确實不好惹,頭也不回跑了。
“應該是和尚。”趙端摸了摸腦袋,“頭發還沒長出來。”
“是大相國寺原來的和尚?”張三本以為是窮兇極惡的盜匪,又或者是無家可歸的流民,萬萬沒想到是一群頭發都長出來的小和尚,“好端端的,住這裡做什麼?”
趙端搖頭:“之前聽衙門的人說,招撫回來的人太多了,和居民一直有沖突,故而都重新安置了,我昨日想了半天,猜測大概是安置在這些寺廟道觀裡。”
張三盯着趙端看,思索良久委婉說道:“要不還是再帶些人來。”
“不用,顯得我怕了他們一樣。”趙端下巴一擡,驕傲說道。
張三神色凝重。
趙端話鋒一轉,一臉緊張:“你打不過他們?”
張三緩緩搖頭。
“那我肯定不怕他們。”趙端重新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