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麟聞言腳步頓住,緩緩轉頭看向背上之人。
月色朦胧,她方十歲,五官精緻已見雛形,待她長大,一張嬌媚的臉再配上那張揚的個性,已能想象日後京城貴公子們會為她争風吃醋成什麼模樣。
她有雙明亮的杏眼,明眸善睐,藏不住情緒,更招人心馳神往。此刻她緊緊盯着他,似想讓他能從她的勸慰中得到一絲慰藉。
……她做到了。
王麟複轉回頭,繼續往前走,忽而覺得,今晚的遭遇也不是那麼難堪了。
兩人行了三刻,終于聽見遠方傳來陣陣馬蹄聲,一列府兵拿着火把,正浩浩湯湯尋來。
遠遠望見府兵衣上的家徽,兩人皆松了口氣。
排頭的正是李芷恬的三哥。
尋見她二人,馬蹄還未停穩他便迫不及待跳了下來,指着李芷恬就是一通痛罵:“叫你頑皮!你真是能耐,你可知府裡已經亂了套了,阿娘吓得人都倒下了!”
待走近瞧見背着李芷恬的王麟,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還有你!你……”
話到嘴邊,才見他衣衫淩亂,不複往日貴公子形象,外袍上滿是背着李芷恬時蹭上的腳印,形狀着實有些潦草可憐。
責怪的話硬生生給吞了下去。
李芷恬卻不滿了:“犯錯的又不是我一個人,為什麼隻說我。”
三哥熄滅的火“噌”得一下又竄了上來,擰着她的耳朵開罵道:“你還敢跟我頂嘴!你頂嘴!别說阿耶了,我現在就把你揍一頓!”
在李芷恬“哎喲哎喲”的叫喚聲中,王麟終于開口,聲色清冷,卻帶了絲以往不曾有的成熟穩重:“今日是我之過,是我沒有保護好她,今後不會了。”
李芷恬睜大眼睛看着他。月色如水,亮過了夜色中的熹微火光,他臉上明明暗暗,卻比那月色更惑人。
她突然覺得,今夜月光似有神力,怎麼覺得月下這個人好像變高大了?
嗯,确實是月色迷人眼。自那以後,王麟委實變了,變得愈發喜怒無常,深不可測。他換掉了兒時日日挂着的死人臉,見人噙着三分笑。
他那笑,還不如不笑,看的人打寒戰。
兩人的關系也未和緩多少,隻是從明面上的争鬥,轉為暗地裡的較勁。
“噔噔”兩聲脆響打斷了她的思緒。
眼前一柄乳色象牙折扇敲在她眼前桌面上,順着向上看,便見王麟不知何時站在她跟前。
今日他着了一身绯紅圓領袍衫,腰佩白玉革帶,未戴幞頭,長發高束,隻系了一條玄色發帶,很是閑散倜傥。
此時他正微眯着那雙桃花眼,面色不虞的打量着她。
樓内衆人見他下車直接上樓來時,都驚訝的避開了,不遠處幾個小姑娘交頭接耳着,時不時看幾眼那招搖的長相,捂着嘴偷偷的笑。
彼時,他路過太和樓,小厮禀報她的馬車停在樓前,他便猜她可能在樓上。上來一瞧,果然看見她正坐在大堂内發呆。
她平日閑時出門,不是坐在茶館,就是賴在酒樓大堂,也不顧那張招人的臉會帶來多少麻煩,隻因她喜歡聽一些市井流言。
“去雅間。”王麟不耐,轉身便走。
李芷恬起身,施施然跟上。觀他背影,許久不見,他又長高了,如今已高她近一個頭。
算上前世,她與王麟,已幾年不見了……
瞧見他背手握着的折扇,嘴上陰陽怪氣道:“大冷天的,帶什麼扇子。”
“好看。”王麟頭也不回。
兩人就這樣吵吵鬧鬧的進了雅間,王麟一手關上門,隔絕了外頭的嘈雜,屋内一時安靜了下來。
太和樓雅間裝飾奢靡,是京中貴族們最青睐的宴飲地,擺設考究,用具精緻,偏就那菜色,隻有其形不得其味。
王麟在外甚是講究,不出所料,桌上的茶具已被他的小厮提前換成慣用的。
就見王麟自顧自坐下,姿态閑适的倒了兩杯茶,一杯推到她眼前:“你不在家好好備嫁,在外頭晃蕩什麼。”
李芷恬不答,轉而問:“你祖父身子可大好?”王麟祖父王老太爺,身有沉珂,得幸身邊有名醫妙手,也就是那周家人,斷斷續續病了這十幾年,雖然病情反複,仍舊□□的苟活着。
王麟點頭,不欲在此事上多加贅言,沉默片刻,他忽而問:“你怎不問我為何回京?”
李芷恬瞥他一眼,見他神色寡淡,沒好氣回道:“你回不回京,跟我有什麼關系。”
王麟:“那你今日為何坐在這太和樓内?”這是他歸家的必經之路。
李芷恬一噎,欲蓋彌彰:“我不過恰巧今日出門遊玩,與你有什麼關系。”
王麟沒在這件事上繼續,他嘴角一勾,莫名笑了笑,再開口時,語氣卻不太好:“你跟那梁勳是怎麼回事?”
李芷恬疑惑,就見他嗤笑一聲:“我不過離京不到一年,你們怎就開始議親了?”
李芷恬面上不顯:“才子佳人,金風玉露一相逢,水到渠成。”
“哦?”王麟眉尾一挑,笑問:“水到渠成?我怎在路上聽聞親事似乎不順,那納采的母雁死在了你府門口。”
李芷恬:“不過死了一隻母雁,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反而提前兩個月納征,我能有何不滿?”
“兩個月?”王麟挑眉。
見她面色愉悅,頓時心生怒意,将将要發作時,轉念一想,又道:“咱們這類人家,豈有兩個月就納征的,你不着惱,反而高興,就這般恨嫁?”
她笑得燦爛,言不由衷道:“很是迫不及待。”
“那你今日是等着聽我一句‘恭喜’?”
李芷恬未正面回答,反問道:“我與梁勳成親,你似乎不太高興?”又補充了一句:“信中還咒我‘三陽開泰’,早日退親,你就見不得我好?”
王麟不語,隻靜靜看着她,茶桌上,茶水在火上翻騰,發出“咕咕”的悶響,襯的屋内愈發安靜。
他忽而起身,越過茶桌湊近她,目光将她鎖在眼中。
臉上有清淺的呼吸拂過,一絲若有若無的茶香自她鼻間萦繞而過。她忽然心如擂鼓,面上強自鎮定,要将那擂動壓下。
“你自小嬌縱歡脫,任性妄為,便對那溫文爾雅的斯文書生抱有好感,殊不知這類人,受制于禮教規訓,怯懦且不自知,婚後未必能回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