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草長莺飛,不過幾日光景,冬雪已化得個幹幹淨淨。
李府今日府門大開,賓客盈門。
隻因今日是李家唯一女兒的及笄禮。
因着前幾日納采風波,李家這次将及笄禮辦的極為隆重。世家各族以及朝廷要員的家眷,皆送去了帖子,一副誓要為女兒正名的排場。
珠玉院内,李芷恬身着采衣,長發垂散,清荷正為她略施薄妝。盧三站在一側,将她的彎眉杏眼看了又看,感慨道:“真是便宜梁勳那家夥了。”
李芷恬彎唇:“今日是我的及笄禮,你提他做什麼。”
盧三語帶歎息道:“隻是想着你馬上要定親了,我舍不得。”應王府規矩大,成親之後,她再也不能約李芷恬随意出門了。
李芷恬未言語,想到前世在她成婚沒多久後,盧三也與鄭氏二房的大兒子鄭辰結親,但二人成親不過三月,鄭辰便納了房小妾。
盧三當時來信與她訴說,那小妾進門還帶着個兩歲的兒子,原是在與盧氏結親前就生下的。後又說到,原本世家大族,納個妾也算不得什麼,可是那小妾乃青樓女子,世家不會容忍一個風塵女子入後院,鄭辰便給她造了個身份。
一個妾而已,納了便納了,她身為二房主母也并非容不下,可鄭辰越發變本加厲,寵妾滅妻,把那小妾養的心越來越貪,幾乎要踩到她頭上來,而她婆母溺愛兒子,隻怪她無能,拿捏不住一個妾。鄭氏那一家子使得她終日郁郁寡歡。
在李芷恬被幽禁的那段時日,清荷在竈房聽婆子們碎嘴才知,盧三因為難産,死在了冬日。
算了算時日,李芷恬試探道:“那你的親事呢?”
盧三聞言先紅了臉,道:“阿娘屬意鄭家二房大公子,如今還未相看。”
盯着她那羞紅的臉,李芷恬奇怪道:“既然還未開始相看,那你臉紅什麼。”
盧三捂着臉,見露了餡,不好意思道:“年底宮宴上,有人指給我看過,長得……長得玉樹臨風,待人也謙和有禮,還不錯。”
李芷恬突然想拿王麟的話砸她,都是斯文敗類的表象,不可盡信!話到嘴邊,硬生生換了個措辭:“既是還未議親,不如再多等等,你畢竟未與他相交過,等了解過了,再定也不遲。”
盧三指尖勾着自己的發尾,腳尖也忍不住開始畫圈,小聲道:“是我阿娘先選了他,覺得人品家世與我家正好相合,若要議親得等到春後了……”
瞧她這般嬌羞模樣,李芷恬莫名生出幾分怒其不争的郁氣,仿佛窺見了前世昏了頭的自己。
她得想個法子,将這敗類的事情給點出來。
清荷将她裝扮完,眼看時辰差不多了,便道:“小娘子,該去前院了。”
此時正廳中,賓客已至。李府親屬及世家貴眷們,皆列坐在正廳中,作為李府“親家”的應王妃梁吳氏也在其中。
身為正賓的長公主坐在正首,看見李芷恬行來,暗暗點頭。
長公主年至四十,為人寬和,到了她這個年紀,最喜歡活潑生動的小女子,李芷恬很對她的喜好。加之,她與李甯氏自小便是閨中密友,感情甚笃,當李甯氏邀請她時,她想也不想便答應下來。
李芷恬上前見禮,舉止端方,泰然自若,如此重大場合,臉上不見絲毫怯意,反倒是身側的盧三,緊緊攥着袖沿,面上強自鎮定。
長公主笑着與她家常:“今日之後,便是大姑娘了。”
李芷恬莞爾一笑,端的是明麗動人,長公主心頭喜愛更甚。
東朝世家女兒及笄禮很是繁瑣,需得“三加”“三拜”。待長公主念誦完祝詞“黃耇無疆,受天之慶”,李芷恬換上長袖禮服,走出東房,向衆賓展示,并朝着家廟先祖正規拜禮。拜完第三拜,不知是長公主有意還是無意,并未給她取字,而是向李芷恬行揖禮,取來醴酒,直接向北面念祝詞:“旨酒既清,嘉薦令芳,拜受祭之……”
在旁的應王妃見狀眉心一跳,按照規矩,許嫁的女子,當是在三拜之後許“字”,長公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将此步驟省略了。此刻人群之中也無人提醒,她不便發作,隻好将此事暗暗記下。
及笄禮進行了一個多時辰,當李芷恬再次面向西,向來賓謝禮,賓客向東答拜後,她才算是正式及笄了。
李甯氏此刻站了出來,以酒馔禮賓,酬謝來客,前院又是好一番熱鬧。
李芷恬累的身上出了薄汗,隻恨不得趕緊回院中倒在床上。見前院現在無需她在場,便想抽空溜回後院,歇息片刻。
行到半路,将将要踏進後院門廊,突然背後一個聲音響起,喊住了她:“阿恬。”
李芷恬愣了一瞬,擡步欲走,邁了半步,躊躇片刻,還是轉回身來,低頭行了一禮:“梁公子。”
她身着純绯色天色錦長袖禮服,因是剛及笄完,頭上隻簪了支鑲嵌暗紅圓珠金钗,周身未配多餘飾物。簡單,卻更顯人俏麗惹眼。
梁勳見她肯駐足,内心松了口氣,擡手回禮恭賀道:“恭喜及笄。”
見她垂頭不語,似無意與他多言,他鼓起勇氣問:“可否涼亭一叙?”
李芷恬并未想好如何面對他,畢竟那段時日幽暗寂寥,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被圈禁的那一年,梁勳活在她的回憶中,她幾乎記不起他的長相。
她對梁勳的感情很複雜,她曾喜歡過他,也恨過他,這一世,感情不再,她卻隻想躲着他。
可……為什麼要躲,做錯事的又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