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寺門口站着幾人,被來往的香客們堵在了大門前,崔念打眼一瞧,“咦”了一聲,指着女眷中一個年輕郎君,湊到李芷恬耳邊道:“這人,不是去歲給你贈詩的劉學子嗎?”
李芷恬詫異的将人瞧了又瞧,感歎道:“你記性可真好。”什麼劉學子周學子的,她怎就不記得?
王麟聞言淡淡瞥了她一眼,語調微揚:“贈詩?劉學子?”
李芷恬嗔了他一眼,“向我示好的郎君那麼多,你一個個計較得過來嗎?”
王麟将她往身邊一扯,漫不經心道:“無妨,我跟你一個人計較便是。”
他拉着李芷恬,明目張膽的從劉學子身旁經過,還不忘丢他一句:“莫擋着路。”
那劉學子碰見李芷恬,先是一喜,待又瞧清牽着王麟的手,又是一黯,隻得讪讪的讓開道來。李芷恬羞得滿臉通紅,更不敢多看那劉學子一眼,隻撓了撓他手心,低聲道:“入寺了還這般牽着,對佛祖不敬。”
王麟充耳不聞。
崔念等人在後面咯咯的笑,謝靈陽道:“瞧阿恬那尴尬的模樣,真是給王麟吃的死死的。”
“可不是,許久不見她這吃癟的模樣了。”盧三感歎着。
爬了一上午的山,幾人饑腸辘辘,直向齋堂而去,堂中設有小間,專供貴人使用。
知客見是幾位貴人,上前相迎。
隐身許久的弄風,也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跟知客安排起齋飯事宜。
恰是此時,幾名女眷從一小間而出,與他們撞了個正着。
見着來人,李芷恬眉目一挑,敷衍的行了個禮,“見過應王妃。”
應王妃也瞧見了她。她這幾日為了吳向文的蹤迹,鬧得心力交瘁。吳向文自出了鹹陽,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她派出了那麼多人馬,都未能查到蛛絲馬迹。
吳家催促的信件,一封接着一封傳來,壓得她喘不過氣,好在吳芳華這時候給放了出來。
她的好兒子梁勳也不知着了什麼魔,平日最是孝順的人,竟抵死不願納華兒入府。她心中氣恨,又不便強迫他,可華兒年歲漸長,加之她身份尴尬,無奈隻得先從一衆出色的學子中,挑了個入眼的與她相看。
諸多煩事纏身,又撞上這個讓人着惱的李芷恬,她心下愈發抑塞。面上卻不好發作,掃了眼一衆來人,淡淡點了個頭,擦身而過。
李芷恬看着幾人離開,目光在她身後垂頭勾背的吳芳華臉上停了兩秒。三月之期已過,她倒是給放了出來。
崔念的婢女靈翹最是機靈能幹,她從外小跑進來,湊到崔念身邊,偷偷道:“奴婢打聽到了,應王妃今日帶着吳娘子,是與一個劉姓學子來相看的。”
李芷恬聽後笑了,“她瞧不上的。”吳芳華甚有野心,又怎會看上一個未得功名的書生?
應王府的人雖是晦氣,但也沒能攪了衆人興緻,待食過齋飯歇息稍許,就準備下山返京。
誰知剛踏出寺門口,一場瓢潑大雨就落了下來。
雨勢驚人,衆人又無奈的退回了鹿兒寺。崔三哥身為武将,略懂天象,他望着頭頂厚密的烏雲,皺眉道:“今晚上怕是回不去了。”
王麟聞言,吩咐弄風去與知客安排幾間上客堂,完後,卻見衆人都盯着謝子墨。
謝靈陽惆怅道:“我今日不該帶他出來的。”
謝子墨尴尬的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道:“我也未曾料到,會如此倒黴。”
不,是他們粗心,忘了這個天煞的倒黴鬼。
李芷恬湊到王麟身邊,悄聲跟他囑咐:“你今晚切莫跟他住一個屋。”
王麟幫她理了理耳側淩亂的碎發,眉間劃過一絲溫柔,未置可否。
男客與女客的上客堂中間,隔着一座園子。
李芷恬幾名女眷跟着知客,沿着廊道向備好的房間行去,待拐過一個角落,前方忽而傳來一聲喝罵。衆人腳步一頓,就見前方不遠處,吳芳華正在斥責一名年青的掃地僧。
也不知那小僧人如何惹怒了她,就見她狠狠一掌掴向那掃地僧的臉,将人打得踉跄跪倒在地。
“不長眼的東西,污水都掃到我裙上了,就你這三兩重的骨頭,可賠得起我這天絲錦?”
那掃地僧雙十年歲,很是惶恐,伏在地上不住的道歉,泥水沾濕了他的僧袍,他也無暇顧及。
李芷恬掃了眼那可憐的小僧人,雨水混着髒污沾了他滿手滿臉,那右手還缺了個小指。
吳芳華相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學子,就已攢了滿肚子怨氣,誰知那姓劉的,見了她話不投機,心神不甯,最後竟然還敢婉言拒絕她。
她是什麼人,輪得到一個末流世家的破落戶來挑揀?當即就冷了臉色,不想回房時又被一個掃地僧給壞了裙子。
她越想越氣,一手扯過他的僧袍,揚手又給了他一耳光。
僧袍給吳芳華扯的半開,露出了僧人背後一條傷疤。
電光火石間,一道不太明晰的記憶從李芷恬腦中一閃而過,她将那小僧人看了又看,終是回想起那段零碎的記憶。
她邁步上前,挺身而出,“吳娘子好大的氣性啊。”
被李芷恬打斷,吳芳華此刻才察覺到她們幾人,方才她怒火攻心,竟未發覺有人靠近。
她霎時收斂了怒色,頃刻間換上一副委屈模樣:“我……我隻是怒氣上頭,失了分寸。”
饒是最會扮相的謝靈陽,都對她變臉的速度啧啧稱奇。她小聲問崔念:“這小娘子真是厲害,哪家的?”
崔念蔑笑一聲,“真論起來,算是應王妃家的吧。”
謝靈陽感慨:“真是歹竹出歹筍,蛇鼠一窩。”
李芷恬走去拉起了伏在地上的小僧人,也不嫌他髒,給他理了理被扯亂的僧袍,和聲道:“你莫怕,趕緊離開吧。”
掃地僧受寵若驚,顫着聲回道:“謝……謝施主,小僧……小僧先行告辭。”說罷撿起手中掃帚,奔入雨簾,行了兩步,又向李芷恬行了一禮才快步離開。
待他不見了身影,李芷恬才對吳芳華道:“輪到你了,咱們來算一算舊賬。”
算下來,這是吳芳華第一次直面李芷恬,她撚着袖子弱聲道,“什麼舊賬,我不明白。”
“那我幫你回想一下,楊家别院,你都做了些什麼?”李芷恬兩步湊近她,氣勢瞬間逼了過去。
吳芳華眼中暗光一閃,卻是道:“李娘子,今日是我第一次與你相談,空口無憑的,怎就将莫須有的罪名安我頭上?”
“不過舍了個婢女,就害我差點沒了半條命,此事你我心知肚明。”
“血口噴人可非君子所為,你要誣賴我,也得拿個子午卯酉出來。”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僵持不下間,廊道後方又行來兩人。原是應王妃久不見她歸來,親自尋了出來。
吳芳華回頭見是她,眼淚說掉就掉,“姨母……”聲音哀泣,好似受了天大的冤屈。
應王妃一愣,随即厲了神色,不分青紅皂白喝問:“李小娘子,你這是在做什麼?”
李芷恬一挑眉,還未開口,就聽吳芳華忍着屈辱道:“李娘子非說我在楊家别院害了她,對我言語相逼,不依不饒,得理不饒人……姨娘,華兒冤枉啊。”
一套詞下來,将李芷恬說的甚是可惡。
“嘤咛”一聲,整個人癱軟在地上,跟一根軟面條似得,動作一氣呵成,遊刃有餘。
應王妃見狀更怒了,對着李芷恬教訓道:“這便是你河西李氏的教養?随意構陷?憑空捏造?仗着家世随意欺辱一個弱女子?”
二人這戲唱的抑揚頓挫的,幾乎坐實了她的胡攪蠻纏,襯得她是個野蠻不知禮數的惡人。
李芷恬勾唇邪邪笑了,青衣花旦都上了台,怎能少了她這個主角兒?
她倏地一把抓過吳芳華的發髻,手上還混方才僧袍上帶着的泥水,一股腦兒的全糊到她頭上。
“啪”的一聲脆響,響徹廊道。
她狠狠扇了吳芳華一耳光,
“這,才叫得理不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