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終于轉小,淅淅瀝瀝的苟延殘喘着。
幾人略微收拾完畢,便向山下趕去。
王麟自始至終都不曾開口,李芷恬知道他邪火未得發洩,自個兒在生悶氣。但抱着她手,卻不松分毫。
幾人路過寺院中庭,一棵碩大的古木蓋滿了半座院子,枝繁葉茂,蒼勁挺拔。風雨飄搖間,它穩穩屹立,為身下芸芸衆生遮風擋雨。
那綠雲蓋頂的枝葉間挂着無數紅綢,紅綢下系着繁多的祈願木牌,一陣風來,木牌彼此相觸,敲出清脆低鳴的樂曲。
她湊到王麟耳邊,小聲道:“麟哥哥,我給你挂一塊祈願牌,你且消消氣,可好?”
王麟腳步一頓,看她目含希冀,心裡的邪火不由消了大半,臉上依舊冷淡,聲色無波問:“你給我祈什麼願?”
李芷恬眼珠轉了一圈,面上正經,面頰卻暈出粉色,“願……願你能得償所願。”含羞帶怯,意有所指。
王麟終于笑了,眼裡流光華轉,情意缱绻,身側的細雨也變得纏綿起來。
誰說她不會哄他的,無需甜言蜜語,也将他冷硬的心哄得甜軟。
他将她腦袋輕輕按在脖間,臉貼着她的,聲色輕緩有力:“我會在每座寺廟中,都為你挂一幅祈願牌。”
他從不信佛,卻希望她能安康一世,百歲無憂。
折騰了一早上,衆人總算下了山,就着細雨,不急不緩啟程返京。
牛車内,李芷恬扶趴在王麟腿上,任他用幹爽的細棉,為她擦去發間殘雨,發絲中夾雜的碎土塵碾,被他細細挑去。
她像貓兒一樣乖順,他像書生一般細緻。
“麟哥哥不問我将吳芳華弄去哪兒了嗎?”李芷恬懶懶開口,打破車内的沉默。實在是,再不說些什麼,她就要舒服的睡去了。
可她不想睡,她想多陪陪他。
王麟又摘去一粒碎屑,待她發中再無任何顯見的髒污,才低聲道:“昨晚我的人撞上你的了。”
李芷恬一愣,轉過頭看他,他輕輕一笑,“阿恬與我想到一處了,我就順便幫了一把。”
吳芳華敢将她丢入冰窖等死,她以牙還牙,派人偷偷擄了她,将她丢入鹿兒寺後的深山老林裡。
昨夜,她使人将她房中諸人迷暈,隻掠走了她。一夜的時間,足夠翻過鹿山山頭,将她丢得老遠。
待她迷藥醒後,便是孤身一人在山林,求救無援。
若應王妃搜救的及時,她也就餓上那麼一兩日,若不及時,總有山中野獸與她為伴。
即便應王妃找來,她便是同樣一套說辭:沒證據,莫要冤枉人。
李芷恬心情酣暢,早間那一遭已過,她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性子,小嘴沁甜:“麟哥哥真聰明。”
也不用人哄,她自己就把自己哄高興了。
王麟長指幫她梳理着耳側碎發,垂頭低緩道:“阿恬也不賴。”
李芷恬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仰頭在他唇上輕輕印上一吻。
她喜歡,就做了。
她對她,愈發肆無忌憚,日漸割舍不開,她從未如此黏過一個人。
對他不需要多餘的甜言蜜語,他亦然。
牛車晃晃悠悠,秋雨沙沙,連綿不絕的,宛若動情仙女的柔光碎淚。
……
鹿兒寺一事,終是将李甯氏給惹怒了。
往日穩重識大體的李氏主母,第一次當衆摔了茶盞。
府中幾個哥哥嫂嫂們,也面色凝重,正堂之内,是山雨欲來的冷肅。
“給主君去信。”許久,李甯氏冷冷開口,“事無巨細,都禀告給他。”
因退親之事,應王已将李氏得罪,然而同為朝臣,表面上總歸是粉飾太平。
李氏原本行的是中庸之道,如今,就幹脆撕了這顔面,在聖人眼皮子底下,暗地裡使些絆子令他捉襟見肘,還是可行的。
“至于應王妃和她那個好侄女……”李甯氏犯起了難。
應王妃在京中無甚私産,又因為為人尖酸刻薄,自命清高,更無什麼閨中密友。
她日常做派,倒真應了那句“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李甯氏一時未想好從何處下手。
二嫂何氏此時開了口,“她的大兒子,應王世子,如今想入吏部,吏部尚書和侍郎都是阿翁的門生。”
二哥奇異的看了自家媳婦一眼,悄聲問:“你怎知道的?”
何氏睨了他一眼,“你那日回府自己與我說的。”
李甯氏看向三哥,“你阿耶不在,此事你去辦。”
三哥颔首。
三哥是李甯氏最小的兒子,雖不如大哥成熟穩重,卻長袖善舞,在朝堂上如魚得水,為人更是圓滑通融,是李氏最聰明的子嗣。
“她侄女在山中失蹤了幾日,回來總得有個說法。”二嫂何氏又道。她侄女既是要議親,那便叫京中無人敢娶她。
二哥對媳婦刮目相看,此時此刻也不忘拍她馬屁:“如桃真乃女中諸葛。”二嫂名為何如桃,取自“何彼襛矣,華如桃李”。
三嫂盧氏頓時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便想略盡綿薄之力:“此事不若交給妾來辦?”
三哥在旁輕輕拍了拍她,寵溺道:“阿玉還是繡花更加拿手。”
盧氏瞥見他腰間自己繡的荷包,讪讪住了口。
三哥道:“一事不煩二主,此事由我來吧。”
事已初定,李甯氏看向坐在椅中完好無損的李芷恬,下了禁足令:“這段時間你也莫要出府了,在家好好休養一陣。”
李芷恬一怔,指着身旁如老僧入定般坐着的王麟,問:“那我去王宅找他呢?”
李甯氏端茶緩緩飲了一口,待茶香滾過了喉頭,才語意模糊道:“留在府裡吧。”
實在是,這幾次出門,她不是闖下大禍就是險些沒了性命,令她擔驚受怕得緊,她算是被她吓夠了。
這幾個月來,女兒委實太能折騰,她想好好過一陣安生日子。
王麟反應極快,原本置身事外之人,霎時站起身向李甯氏行禮:“那麟兒便叨擾了。”
李芷恬咀嚼了半刻,才明白李甯氏是讓王麟住進了李府,她驚得嘴兒張得半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