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春】
已經是上午十點,何序才在鳥叫聲中轉醒,她偏頭看向陽台,海浪一樣起伏着的白紗窗簾後面,有隻白頭鹎叫着蹦上了圓桌。
"啁啾,啁啾,咕——"
何序學了一聲, "啁啾,啁啾,咕——",掀開被子下床,同往常一樣光裸着身體朝陽台走。她的皮膚比四月的陽光還白,窗簾被曬得發軟的影子從她身上撫過,暫時遮住了那些分部于各處的暧昧痕迹——即使已經淡得快看不見,也還是能輕而易舉想象出當時的激烈。
她的雙腕應該被縛得很緊,淤青呈現環形,後肩應該被咬出過血,牙印至今還在。右腳戴着一個黑色的皮質腳環,寬度不超過一指,通體不見接縫亦無鎖扣,嚴絲合縫,上面唯一的裝飾是從腳踝處墜下的紅寶石,色澤純正,陽光照過來如血液流動,更襯得她小腿皮膚蒼白,上面的指印清晰可見。
何序拂開窗簾走上陽台。
白頭鹎已經飛走了,桌上留着它叼過來的一片玉蘭芽鱗,毛茸茸像貓的耳朵。
何序看了一會兒,把芽鱗拾在手心,回來卧室洗漱。
何序收拾好下樓是在半小時後,餐食已經準備好了,管家胡代替她拉開椅子,盛了湯,之後一直目不斜視候在旁邊。
餐廳裡靜得沒有一點生活氣。
飯後,何序坐在玄關穿鞋,準備出門。
胡代走過來說:“小姐出差結束了,今晚七點到家。”
言下之意,何序要在七點之前回家。
何序綁鞋帶的動作停滞一瞬,很快站起來應道:“知道了。”
胡代沒說話,側身替拉何序開門,目送她到看不見之後,回來餐桌邊對着盤子拍了張照片,發到微信。
【何小姐今天多吃了兩顆櫻桃。】
————
何序一路朝南走了十七分鐘,然後坐地鐵半小時,來到一家咖啡書店。書店叫“貓的星期八”,面積大,環境好,上新快,就是一年到頭沒什麼人,總冷冷清清的。不過這不影響何序每天上午十二點過來,一待五六個小時,全神貫注和拼圖死磕。
這是她每天除了吃飯、睡覺、看電影、發呆,唯一能做的事情。
不對,是唯二。
那個人不出差的時候,她每天還要跟她做很多床上的事——不講感情,隻是做——很辛苦。
但已經做了快三年了吧?
何序捏着一片找不到位置的拼圖,嘴唇慢慢抿了起來。
這次的拼圖有點難。
午後安靜,斜進來的光牆隔絕了外界聲音,在桌上留下看不見的軌迹一寸寸指向日暮,傍晚,三個風塵仆仆的女人從三個方向趕來,在書店門口激動相擁。
“我們畢業都快五年了,你怎麼一點沒變?”龐靖說。
程雪:“還是這麼美?”
“哈哈哈,還是這麼不要臉。诶,”龐靖用胳膊肘撞撞低頭看手機的談茵,“小談總,咱宿舍現在就您老有錢,晚上打算請什麼?”
談茵:“路邊攤。”
龐靖“切”一聲,扭頭看着鍍了層金光的書店:“嚯,這兒可是寸土寸金的鹭洲經濟特區啊,竟然開了這麼大一家賺不了錢的書店!老闆不是家裡有礦,就是腦子有水!”
龐靖犀利評價結束,挽着程雪往門口走:“走走走,進去坐一會兒。我現在每天不是跟領導拍桌子,就是跟客戶扯皮,腦子都要炸了,趕緊讓我進去躲會兒清淨。”
三人推門進來,裡面壓根不用找,全是空位。
龐靖挑了個靠窗的坐下,拿出手機掃碼點單。
“你喝什麼?”龐靖問接了個電話,晚幾步過來的談茵。
談茵視線從不遠處一掃而過,伸手拉開椅子:“白開水,最近胃不舒服。”
程雪:“忙得?”
談茵:“嗯。”
話落,談茵落座的動作忽然停住,擡頭看向剛剛一掃而過的地方——有個人趴在桌上睡着了,半邊臉陷在臂彎裡,半邊浸在夕陽裡,随着呼吸輕顫的睫毛是風吹皺了的湖水,在談茵心上緩緩推了一把。
談茵迅速松開椅子往過走。
龐靖、程雪奇怪地對視一眼,同時看向談茵和桌邊正在轉醒的人。
“何序!”龐靖一時激動沒控制住聲音,但是還好,書店隻有她們幾人,這一聲影響不大。
龐靖快步跟在程雪後面起身。
桌邊,何序剛睡醒,腦子還不清楚,聽到有人喊自己名字也不過遲鈍地看上一眼,伸手把沾在胳膊上的一片拼圖撥落回桌面。
“咔嗒。”
很輕一聲響,伴随着頭頂一道微微發顫的女聲。
“這麼多年,你去哪兒?”
何序去捏拼圖的動作懸在半空。
龐靖跑過來,緊接着談茵那句問:“為什麼不參加畢業典禮就走了?為什麼不接電話,不回微信??為什麼跟人間蒸發了一樣,是死是活連個消息都沒有???”
龐靖越說越激動,一把抓住何序的手腕,将她從座位上提了起來:“說話!”
何序沒防備,被抓着身形一晃,撞在桌上,發出很重一聲響。
程雪連忙拉開龐靖,低斥:“小胖!”
龐靖怒氣不減:“這些問題你就不想知道??”
程雪欲言又止,焦躁又擔心地看了眼何序,夕陽正在迅速從她身上褪去,陰影湧上來。
春末的寒氣徹底将何序籠罩那秒,一旁按捺住激動的談茵才再次有了動作,她輕但不容拒絕地拉開龐靖,撇開所有質問,隻疑惑何序:“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捏在指尖的拼圖被攥進手心,堅硬的棱角楔入皮膚。
何序擡起頭,嘴角向上揚,眼尾向下彎,瞳孔裡注入光,笑得和五年前如出一轍:“好,很好。”
龐靖:“那為什麼不聯系我們?!你知不知道你突然消失,我們有多擔心??談茵滿世界找,我和程雪見人就問,到最後差點報警!”
110撥出去之前,程雪偶然在書桌下發現了何序留的紙條,所有擔心才算有了着落。
但一句“畢業快樂,有緣再見”,還是顯得格外草率。
何序迎上龐靖充斥着責怪的目光,真誠道歉:“對不起,那會兒臨時回家處理點事,走得急。”
龐靖:“什麼事能急成那樣?連跟舍友打聲招呼都顧不上!”
何序隻是笑着,不說話。
她以前就這樣,不想回答問題的時候就一直笑,溫溫柔柔的,和和氣氣的,直勾勾的,笑得你根本沒法追問。
龐靖既無語又覺得這幕熟悉感久違,不想破壞,況且人不是好端端的,沒出什麼事麼,所以她隻怨怼地在何序肩頭推了一把,說:“想沒想我們?”
何序目光輕晃,說:“想。”
龐靖神經粗,沒發現何序眼中那一瞬細微的情緒變化,吸着發酸的鼻子說:“算你還有良心。”
幾人在何序這桌坐下。
談茵看着桌上隻差一片就能完成的拼圖,問何序:“什麼時候來鹭洲的?”
何序:“二零年。”
龐靖:“那不就是畢業之後一直在鹭洲?談茵家在鹭洲,這兒也沒多大,但是快五年啊,你們真就一次都沒有見過??”
龐靖不可思議地盯着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