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半晌,裴挽棠轉身面對何序,一隻腳踩在她腳上。
力道很重。
何序覺得疼,但又沒到無法忍受的程度,她就隻是站着,等裴挽棠說話。
裴挽棠身上散發着熱氣,有剛洗過澡的原因,也有發燒不退的,她腳下一點一點用力,直到何序的冷靜被撕碎,變了臉色,才說:“爬了一天山,還有精力?”
何序疼得張口就是一聲輕喘,身上細微地發顫。
裴挽棠踩得更狠:“還是因為心情太好,就不覺得累了?”
何序聲音都在抖,行為下意識示弱:“裴挽棠……”
又是這招。
像是在昭示裴挽棠昨晚的愚蠢。
裴挽棠毫無征兆踩到底,接着猝不及防撤腳、抽手,遠離何序。
何序踉跄地後退一步,看到裴挽棠轉身坐在床邊,說:“何序,我去不了的地方,你是不是玩得格外開心?”
————
五個小時前。
霍姿在樓下喝完了三盞茶也沒等到裴挽棠的指示,準備走。
手機突然響了。
裴挽棠說:“上來。”
霍姿立刻過來書房。
裴挽棠面色蒼白地撐着書桌站起來,把車鑰匙扔給霍姿:“一小時後,送我去個地方。”
霍姿:“有什麼事您交代我去辦就行了,您安心在家休息,我……”
“我隻是腿疼,不是人死了。”
“……”
霍姿攥了一下身側的手,快速拿起車鑰匙下樓備車。
裴挽棠洗澡換衣,再出現,除了左腿微跛,身上不見一絲脆弱感,去小竹山的路上,她的情緒也異常平靜。
霍姿就以為沒什麼大事。
直到何序和談茵幾人說着笑着從山門口出來。
車廂裡的氛圍一瞬間低到谷底。
裴挽棠身體不适不能吹風,車裡甚至打了熱風空調,可看到何序那秒,她把車窗玻璃将到了最低。
霍姿扶着方向盤,不回頭都能感覺到來自後方的壓力。
何序走得越近,笑容越清晰,那種壓力越重。她點頭答應上談茵車的時候,裴挽棠的情緒阈值到達頂峰。
“嘩——”
車窗被升到頂。
裴挽棠坐在黑暗裡說:“下去叫她過來。”
————
人是過來了,心呢?
小竹山有鹭洲最野也最自由的風,吹過了,沒那麼容易忘。
裴挽棠撐不住似的身體微微後傾,右手支在身側:“今天她抱你了嗎?”
裴挽棠的目光自下而上,聲音比在樓下還要溫和。
何序卻是心髒一緊,寒意從腳底直沖頭腦。
“……我們不是你想的那樣。”何序攥着手心的汗說。
裴挽棠手指在床單上規律地輕點:“談茵,27歲,安諾醫療接班人,能力不錯,人品不錯,長相也不錯,重點……”
裴挽棠垂眼,扶起掉在右臂上的睡衣肩帶,說:“為人情深義重。”
何序在裴挽棠說出“談茵”兩個字的時候腦中就已經警鈴大作,她不清楚裴挽棠查了談茵多少,不明白她此舉的意圖,隻是潛意識地否認:“我和她沒什麼。”
裴挽棠:“那你和誰有什麼?”
何序:“……”
她現在的生活除了裴挽棠沒有第二個人,和誰都沒有關系。
但是裴挽棠似乎認定了她和誰有什麼關系。
混亂的思緒充斥着擔心。
何序向前走了一步,又停下。
裴挽棠的頭發從肩頭掉了下去,露出脖頸,那裡的皮膚是剛洗浴過的紅色,血管若隐若現,一直延伸到鎖骨。
鎖骨上有幾道抓痕。
何序不敢抓裴挽棠。
那這些抓痕就隻會是裴挽棠自己弄的。
——以前她腿疼受不了的時候這麼抓過自己。
何序亂如麻的腦子忽然有了方向般主動走到裴挽棠面前,彎下腰,小心翼翼靠過去親在她鎖骨上。
有那麼一個瞬間,何序覺得裴挽棠的呼吸消失了,鎖骨變得更加明顯,她就以為這方法再次奏效了,懸空的心髒慢慢往下落,吻也慢慢往下滑,極盡賣力讨好。
可當她跪坐在地毯上,撥開櫻桃樹,摘下櫻桃果,聽到果肉被咬爛的水聲時擡頭,隻能看見裴挽棠居高臨下的眼睛,沒有起伏,沒有波動,連嘴唇抿合的幅度都是自然松弛的。
她就那樣靜靜地坐着,空閑的左手擡起她的臉,拇指抹着她嘴上的水痕,說:“今天她抱你了嗎?”
問題被重複。
何序的僥幸被打回原形,心髒猛墜在地。
何序扶在裴挽棠腿上的手抖着抓緊:“沒,沒有……”
“沒有你抖什麼?”裴挽棠短促笑出一聲,臉上甚至沒有出現笑容就變得冰冷。
何序壓在下方的腿突然痙攣,本能往後退,嘴唇還沒完全離開裴挽棠手指的範圍,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抓着頭發抓回來,眼前一花,裴挽棠濡濕的手指強行擠入她口腔裡,逼她将指肚上的液體徹底舔舐吞咽幹淨了,摸着她濕紅的眼睛,說:“把衣服脫了。”
沾了别人氣味的衣服,不管浸入泳池最深處多長時間,也無法完全清洗幹淨,那不如直接扔掉。
裴挽棠手收回去,撐在身側:“你知道垃圾桶在哪兒。”
何序的冷汗順着脊背滾下去,浸濕了衣服,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她還扶在裴挽棠腿上的手縮了一下,起身脫衣服,脫完扔進垃圾桶。
垃圾桶在梳妝台旁邊,鏡子邊緣倒映着何序痕迹斑駁的身體。
裴挽棠擡手将扶回去的肩帶又拉下來,比自然垂落的低得低,露出大半胸衣,包裹着弧線剛剛好的豐潤和溝壑。
幾绺發絲搭在身上,鎖骨明顯,幾秒後,裴挽棠說:“過來聞我。”
從來沒有過的要求。
何序指尖發麻,空白的大腦催着她一步步走到裴挽棠跟前,彎腰聞她——下颌、脖子、耳後、肩膀、鎖骨、胸口……
每多在裴挽棠皮膚上多呼吸一口,何序的意識就淡薄一分,她起初沒有發現,等鼻息間的香氣徹底消失,她昏沉沉看到天花闆上的燈光在旋轉時,裴挽棠已經不見了,偌大卧室隻剩她被一根發帶縛着雙手,綁在床頭。可怕的騷/動感在她身體裡攀升,血管像着了火,她整個身體都被欲.望裹挾着,劇烈地戰栗。
不對勁。
不對勁……
裴挽棠身上的味道不對勁。
何序艱難地擡起眼皮,眼眶都像是燒着的,偏頭看向陽台。
裴挽棠一身整齊,疊着腿坐在圓桌旁,眼睛注視着房間裡發生的每一幕,手裡一支似曾相識的打火機,不緊不慢地開——合——開——合——
藍色火焰通過空氣傳導,繼續燒着何序,像要将她活生生燒死。
“裴……裴挽棠……”
“咔。”
打火機蓋蓋回去之後再沒有被掀開。
裴挽棠靠坐在椅子裡,長發随着晚風,像淡墨山水畫,像輕輕翻動的書頁,像焦灼急迫的何序最佳的對照組,不慌不忙,端莊體面。
羞恥感撲面而來,眼淚奪眶而出。
“對不起……對不起……”
持續不斷地重複,何序隻能想到道歉,但坐在桌邊的人始終無動于衷。
何序快崩潰了,手掙得發帶“吱吱”作響。
裴挽棠依然沒有動作,無力感和焦灼感迅速吞沒着何序。
蓦地,電話在何序耳邊響起,她轉頭看見屏幕上跳出談茵的名字。
急促的喘息驟然一頓,腦内轟然爆炸。
裴挽棠走進來坐在床邊,手指輕柔地刮過何序眼角,拿起電話說:“既然知道錯了,那現在告訴我,喜歡她身上的香氣,還是我的?你要她,還是要我?”
何序張口結舌,不敢想象電話一旦被接通,她會失去什麼。
可能會一無所有吧。
精神層面的,道德層面的。
恐懼冰凍何序的血液,欲.望翻江倒海。
何序脫口道:“你……要你……你……”語氣裡除了急迫,還有熟練,好像這話她過去已經說了千萬遍,知道什麼最好。
卻被裴挽棠否定:“撒謊。”
想要一個人,怎麼會用驚恐的眼神看她,怎麼會讓臉上的紅潮褪下去,怎麼會利用她的軟肋、痛苦來打擊她、欺騙她。
電話還在持續不斷地響,裴挽棠看着屏幕裡紮眼的名字,說:“何序,四年了,在撒謊這件事上,你真的屢教不改,你說我應該怎麼做,才能讓你真的長住記性?”
“……不會有下一次,”何序臉上都是細汗,不停地喘着氣,“我保證。”
“你保證?你難道不知道,你這張嘴對我來說,毫無信用可言。”
“……”
電話停了又響,裴挽棠手指按住接聽鍵又松開,擡眼看着何序:“何序,知不知道一般小孩子犯錯,大人都是怎麼教育的?”
何序眼睛裡都是痛苦難熬的水汽:“……怎麼教育?”
裴挽棠挂了電話、關機,手指毫無征兆深入到何序激蕩難控裡欲.望裡勾壓刺激,攪渾她的清晰,攪亂她聲音,沒告訴她,她也不知道怎麼教育,她又沒有小孩兒,但她想,對于屢教不改的,也許需要諸如“她喜歡狗,就當着她的面殺死一條狗”這種極端的做法,要精準踩踏她的弱點,給她一個畢生難忘的教訓,才有可能讓她真的記住。
何序視線被眼淚模糊,水聲順着裴挽棠的手指不斷往下流,她身體煎熬好像緩解了,又好像變本加厲,怎麼結束不了,躺着、趴着、跪着、哭着、求着,她陷在這種無力又無法逃脫的處境裡,隐約感覺到了什麼。
次日被印證。
何序出門的時候,胡代說鎖壞了,還沒來得及換;她找手機的時候,胡代說手機壞了,給她一支新的——裡面和從前一樣,隻有裴挽棠的、家裡的和霍姿的電話。
何序被無措和未知包裹,每天都試圖在和裴挽棠發生關系的時候說點什麼,每天都隻是哭到求饒,腦子裡一片混亂。
她在這段日子裡唯一覺得慶幸的是,裴挽棠身上沒再有過那種讓她崩潰的香氣。
那是什麼她不得而知,但寰泰生命是多元化的健康和福利公司,而性,是成年人與生育來的福利,而裴挽棠,不可能讓誰窺探自己的私事,那那股香氣可能是什麼,可能是誰研發出來的,也就不那麼模糊。
快三年了,她還以為和裴挽棠之間的恩怨早就已經淡了、無所謂了,隻等一個契機徹底結束,怎麼突然就變成這樣了呢?
不安日複一日。
五天後,何序又一次哽咽着喊裴挽棠名字的時候,裴挽棠停下動作抱住她,格外溫柔地說:“好了,不要哭了,明天帶你去高地莊園看天鵝。”
天鵝多高貴。
何序混沌地想,這三年她連超過十五公裡的遠門都沒出過,怎麼突然就配去看天鵝了?
天鵝在鹭洲邊上。
稍微扇一扇翅膀,就能遠走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