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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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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繃感像冰冷的蛇,悄無聲息爬上何序腳踝。

何序腳下意識往回縮了一下,被座椅擋住。她往下看,牙齒不受控制地打着顫。

何序的情緒變化太過明顯,談茵想不發現都難,她前一秒還因為霍姿那句“何小姐,裴總來接您了”變得酸澀疼痛的心髒冷寂下來,确認似的看向何序。

沒錯。

她就是在緊張。

可好的戀愛在被以這樣高調的方式突然公開時,帶給她的不應該是羞澀和喜悅?

談茵目光驟深,想起KTV的衛生間裡,何序那句“我不是靖靖說的發展好,是曾經想走捷徑,卻不知道捷徑的盡頭是看不見底的深淵,我掉下去了。”

由此引發的各種猜測在談茵腦子裡迅速過濾一遍,沒有得出任何确切結論。

談茵隻能不露聲色地收起目光,對上霍姿:“不好意思,你是?”

霍姿:“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何小姐。”

霍姿的停頓是她慣用的社交技巧,沒什麼心思的龐靖果然在停頓發生時,本能去捕捉她留在話末的重點——“何小姐”——她的視線跟過去,被沒有受到霍姿幹擾的談茵擋住。

談茵始終注視着霍姿。

霍姿:“何小姐今天爬山辛苦,我老闆心疼何小姐,特意來接她回家。”

這話在誰聽來都和愛情有關,或者還會誤以為她們處在熱戀。

比如龐靖。

“序兒,你真是深藏不漏啊!不止是我們四個裡第一個談戀愛的,對象還是老闆!”

“差距啊,光那個車就夠我不吃不喝賺半輩子了。”

何序腦子裡響過一陣嗡鳴,像是詭異的訊号,纏在她腳踝上的蛇開始往上爬。

龐靖搭着談茵的肩膀湊過來,笑嘻嘻地問何序:“不給我們介紹介紹?”

應該介紹,好朋友嘛。

就剩這幾個朋友了。

可是她和裴挽棠沒有在談戀愛啊。

可是她還想要一點體面。

她的朋友都知道寰泰現在的老闆叫裴挽棠,她關過一個女人;她們剛才也聽到霍姿說她老闆姓裴,也知道何序是女人。

那如果介紹,不就馬上把前後的線索關聯起來了。

可是在朋友面前,她總還是想要一點體面的嘛。

她們今天“序兒,序兒”叫了她很多回,說她好看,說她學習好,很看得起她,她也已經聽習慣了贊美,現在就,想要一點體面。

“下次吧,今天太倉促了。”何序下車,笑得勉強。

龐靖:“哪兒倉促了,現在才六點……”

“靖靖,”龐靖話到一半被談茵打斷,“我們今天都灰頭土臉的,去了讓人覺得何序娘家人邋遢,改天吧。”

龐靖欲言又止,不太甘心,她和程雪明天就離開了鹭洲了,再見真不知道什麼時候。

程雪話少,但善于觀察,這會兒已經隐隐約約察覺到了什麼,她和談茵交換了個眼神,拉走龐靖繼續說服。

談茵話在嘴裡再三斟酌,問何序:“可以嗎?”

簡短又隐晦的三個字。

有關心,有對何序尊嚴的維護。

何序看着談茵,陌生的酸脹感從她心髒深處冒出來,讓她覺得感激,同惶恐。

她身體裡每一次情緒的偏軌,都是對現狀的反抗。

可能也沒到那個程度,隻是細微的試探罷了。

試探她被現實馴服的程度深淺,試探她的眼睛是否還想看遠,神經是否還保持敏感。

她的本能似乎還沒有完全放棄她,所以她會覺得羞恥,會想要體面。

而她自己……

何序很輕地笑了一聲,說:“可以。”

以及,謝謝。

謝談茵給的體面,謝她的關心。

但是可惜,她隻有被裴挽棠徹底厭棄,然後扔掉的份兒,沒有自己選擇和反抗的權利,談茵給的這些體面和關心,她注定回報不了。

那至少别讓她們擔心,隻記住今天在小竹山上的快樂就好。

“她對我特别好。”何序說:“真的。”

談茵欲言又止。

有些時候,越是強調的,越不是真的。

談茵卻無法挑破——何序臉上的笑看起來太勉強了。

“再聯系。”談茵隻能這麼說。

何序含糊地應了聲,被霍姿護送着往車邊走。蛇已經爬上了她的脊背,她站在打開的車門前,臉白了幾分:“對不起。”

“我說什麼了,你就道歉?”裴挽棠朝何序伸出手,骨節還是那麼細長,皮膚還是那麼白皙,說:“上來。”

很溫和的語氣。

反常的平靜。

何序脊背的涼意上湧,一瞬間扼住了她的喉嚨,她想逃跑,身體卻像是被裴挽棠的目光鎖住了一樣,不受控制地把手放進她手心裡,被她拉着上車,離開了小竹山。

路上沒有任何交流。

霍姿目不斜視地開車,裴挽棠手撐着颌骨側在一邊,撇開環境音後的極端安靜裡,何序聽到蛇頭在耳邊吐信,蛇尾耀武揚威似的甩着墜在腳踝的寶石。

一下,一下……

“不餓?”裴挽棠說。

何序陡然回神,發現自己已經回到家裡,正坐在餐桌前吃飯。

廚房今天做了松茸炖官燕、雞枞菌炒蘆筍尖、蟹粉小籠包……很豐盛,餐後的櫻桃飽滿新鮮,很誘人。

所有這些食物都靠近何序擺着,裴挽棠面前隻有一杯溫水和一粒退燒藥。

何序捉着勺子的手收緊,後知後覺想起上車那會兒裴挽棠伸過來的手還很燙。

但一般到第二天晚上,她就應該好得差不多了,這次怎麼反倒嚴重?

嘴唇都是白的,虎口上,她咬出來的牙印結着薄薄一層痂。

何序被那片暗紅刺激得心跳加速,恐懼感從頭到腳,她不斷告訴自己冷靜,冷靜,可思緒像被掀翻了的墨水,飛濺橫流,無法忽視更無法控制,她本能去求和,去讨好,去關心,去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讓情況變得有利,讓裴挽棠消氣,“你還沒好?”何序問。

裴挽棠靠着椅背,右手搭在桌上,食指若即若離貼着水杯,聞言,杯子被推離寸餘,平靜的水面出現一點波動,她說:“你在意?”

何序喉嚨抖索,想起自己之前幾次的無視。

虛僞的伎倆被輕易穿拆。

裴挽棠說:“不在意何必開口問?”

何序:“……”

退燒藥被扔進杯子裡,裴挽棠捏着杯子晃了晃:“我死了,你不就自由了?”

絕對溫和的語氣。

絕對尖銳的用詞。

何序心髒狂跳,耳膜裡全是血液奔湧的轟鳴:“我……”

裴挽棠:“你不是一直在等這天?”

何序:“沒有。”

裴挽棠:“沒有?”

吱——

往常沉重的實木椅子,今天摩擦地面發出的聲響都是緩和的。

裴挽棠起身的時候,順手把櫻桃推到何序手邊,然後垂腕撥弄、挑揀。櫻桃掉出餐盤,滾了滿桌,自有的低溫、水漬的冷感不斷撞擊何序手背。

何序竭力克制着的縮手的沖動一動不敢動。

不久,撥弄挑揀的動作停了,裴挽棠将最滿意的那顆喂進何序嘴裡,輕兜她的下巴,示意她嚼。過程裡一直垂眼注視着她,等她把果肉咽下去了,攤開手掌,接住果核,說:“真的沒有?”

何序如鲠在喉,還殘留有濃濃果香味的牙齒劇烈磕碰。

裴挽棠又喂了她一顆,體貼至極,接着安撫似的摸了摸她的頭,淡聲道:“我怎麼記得三年前你那一刀捅向我的時候毫不猶豫?”

“當啷!”

何序手裡的勺子掉在碗裡。

胡代立刻上前擦拭濺在桌上的湯,另有人給何序重新盛湯,換勺。

裴挽棠已經上樓了,被她扔進杯子裡的退燒藥開始緩慢溶解。

客廳冷不丁陷入寂靜。

積壓在何序心裡的不安一湧而出,快把她的胸膛撐破。

她感覺到裴挽棠的怒氣了。

前所未有的強烈。

可她外在的表現卻是不冷臉,不生氣,不發火,異常極其。

明明她說謊被抓了現行。

之前隻是和談茵幾人吃頓飯而已,裴挽棠都把她扔進了泳池。

今天是撒謊了。

還是利用裴挽棠的好心撒的謊。

還是在她發燒腿疼的時候,做了她最厭惡的事。

何序的不安沖破胸膛,在身體裡橫沖直撞,擠得胃裡一陣幹嘔。她立刻抿緊嘴唇忍耐着,過了很久才松開唇繼續吃飯。

——不好好吃飯,裴挽棠會更不高興。

隻吃兩口,何序忽然放下勺子:“我吃飽了。”

何序跑着上樓。

卧室的燈沒開,但衛生間裡有水聲。

何序在卧室中央站了幾分鐘,按捺着鋪天蓋地的不安,過來隔壁洗澡。她今天洗得很慢,腦子裡設想各種接下來可能發生的畫面,甚至連被再次鎖起來都想到了。

這是她活該,所以即使對此恐懼萬分,她也還是硬着頭皮回來了卧室。

裴挽棠剛收拾好,從衛生間出來後,像是沒看到她一樣,徑直往床邊走。

何序一愣,心直往下墜,慌得她下意識跟過去抓住了裴挽棠手腕。

裴挽棠站定回頭,目光對上的瞬間,何序本能想松手。

想到腳踝上揮之不去的痛感和束縛感,想到談茵、龐靖和程雪。

何序抓緊裴挽棠說:“今天不做?”

上車之前她就已經說過“對不起”了,往後她不知道還有辦法讓裴挽棠消氣,她沒見過這種不動聲色的裴挽棠,心裡完全沒有底,現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做。

她們之間隻有床上這點關系。

每次她表現好,裴挽棠就會放輕動作,加強耐心,或者以其他方式表達她的好心情。

她吃這套。

何序按捺住無章可循的思緒,盡可能冷靜地注視着裴挽棠。

裴挽棠瞳孔濃黑,即使平靜看人也透着一股強烈的淩厲和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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