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樓很平凡,不像一樓二樓鑼鼓喧天,也不像三樓四樓華貴無比。
這裡像是尋常人家的書房。
正中空蕩蕩,窗邊一張黃梨木桌,旁邊閑置了一把琴。屏風隔開的兩個區域,一邊是茶案,另一邊是劍架子。
劍架上面三柄劍,蘇舜簡單瞥一眼就知道,俗物。
他徑直走向那黃梨木案,坐下。用一旁的爐子燒了水,而後細細挑選起後頭擺放的茶葉來。
蘇舜把自己當做這裡的主人,想象着榻月守着劍的這些年,都在過什麼樣的日子。
蘇舜擡眼,從窗望出去,長安晨霧未散。街道安靜得不像這座城。
他說不清此刻是什麼感覺,隻知道,這一層太安靜了。
他忽然想起來,頂樓也許會有藻井,他快步走到中間。
擡頭。
重工藻井在頂上緩緩旋轉,木鬥螺旋式聚攏,正中央,一幅神圖浮雕,隐在紋路與光線中。
他認得那畫。
古神創世之後的第一戰,千年前的神戰。血流千裡,四極崩塌。那之後女娲歸隐,而留下來庇佑人間風調雨順,免受妖魔侵擾的人們,被稱為半神。
但并非所有半神都遵循女娲留下的規矩,還有許多半神想要獲得兇神的力量,成為新的神。
蘇舜也是半神,他知道這些半神的存在,自然也知道,十五年前在長安,爆發了半神之間的對抗。
圖的正中是北辰天樞。而北辰,就是十五年前大亂長安的叛黨半神組織。
蘇舜目光沉下來。
蘇舜終于意識到,自己中計了,這裡不是他該來的地方。榻月是北辰餘孽。看到了這麼大的秘密,要麼加入他們,要麼死,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轉身要走,卻發現屏風像活過來了一樣。
屏風不是是随意擺放的,那是陣法。他退一步,前面是一扇;再走兩步,還是那扇。他第一次有了被困住的實感。
終于,他看到了前面的琴,試着往那邊走過去,這次沒有屏風阻攔,但拿到琴的片刻,再次出不去了。
蘇舜看着面前的雲母屏風透出一個虛影。那是女人的剪影,頭上钗子的珠子輕輕晃着,她靜靜站在那裡仿佛近在咫尺,卻又像是不可捉摸。
蘇舜垂首撫琴,他拿到的天下名劍譜裡頭,夾了一頁詞。既然走不出去,隻能賭一把這詞曲了:
“人生百年爾,何以憂複愁。
明月濯清景,昽光照玄墀。
佳人守靜夜,回身入空帷。
君不見英雄萬古曾拔劍,瀚海龍吟。
君不見青絲白骨黃沙埋,枯冢歌吹。”
曲畢,再擡頭時屏風不見,隻剩榻月笑眼盈盈看着他:“公子好興緻。”
“閑來無事,不問自取,蘇老二緻歉了。”蘇舜道。
“無妨,隻是我好奇你哪來的詞?”榻月笑。
“我拿到的《天下名劍譜》裡夾的一頁紙,恰好夾在了飛鴻劍那一頁,想着也許唱的是這柄劍。”
“劍音飛鴻,出則天下大兵。”榻月琢磨着《天下名劍譜》的這幾句話,問到:“即便這把劍問世就會引起大亂,你還是要找這把劍嗎?”
“蘇舜跋涉萬裡,隻為見名劍一眼而已。”
“我記得你說你還想知道背後的故事?”榻月笑。
“全看姑娘意願。”蘇舜輕聲。
“你看到藻井圖了吧,還驚動了陣法。若是一個不小心,說不準兇神魂魄就降臨到你身上了了。”榻月吓唬道。
“姑娘,你就别打趣我了。”蘇舜說着,越發沒有底氣。
榻月輕笑:“随我來。”
榻月打開櫃子,将最下面的盒子拿了出來,上頭已然落了灰。
天下名劍之一,十五年前,有人用這把劍斬了長安十街妖鬼,一舉成名。背後之人在那一戰之後便死了,隻剩這把劍孤零零的留名——劍名音同飛鴻。
劍匣開了。
裡面卻是一柄斷劍。
确切地說,是一把碎劍。
很難想象一把劍經曆了什麼,才能碎成這副模樣。但是每一片碎劍都被放在原本的位置,拼湊出劍的形狀。
劍身是暗紅色的,即便是斷口,已然保持着那個暗紅色,隻有邊緣處,隐隐發黑。
就像落櫻發黑的斷處。
“不是飛鴻,是绯紅啊。”蘇舜脫口而出。
“劍已經斷了,所以不必擔心天下大亂了。”榻月笑。
“既然劍已經斷了,為何要殺掉那些來尋劍的人?”蘇舜不理解。
“他們可不是來找劍的。”榻月歎息道,“他們找的是兇神複蘇之法,我守着此處。就是為了防住他們。”
蘇舜才發覺自己錯怪榻月了,方才竟然覺得她是北辰餘孽,真是罪過。
“既然如此,為何不能拆了這藻井。”蘇舜問道。
“也請國師來看過,隻說不能輕易拆除,隻因時機未到。”榻月歎息。
“蘇舜還有一問。”
“你想知道劍為何而斷?”榻月道。
蘇舜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