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清樓五樓,常客是上不來的,偶爾有金蟾坊殺出重圍的人能上來,也隻能窺見天宮一角。更不可能知道,在機關掩護下,那裡有一個北辰的談判室。
屋子四角都有供暖的爐子,頭頂是盤旋的重工藻井,像是一頭巨龍盤旋在上方。
内部擺放常規。正面一把高背太師椅放置着,椅背雕龍,椅腳踏虎,皆是權威與尊崇的象征。椅後屏風立着,繪畫依然是劍南怪誕的畫風。
兩側延伸開兩列座椅,對開放置,正如朝堂對峙之勢。
蘇舜欽與榻月推開門進去的瞬間,彷佛把雪花和寒氣也帶了進去。
玄色坐在主位上,白承箴與蕭敬文坐在一邊。而另一邊坐了一個少年,黑發高高束起,鬓角束不上去的額發垂在眼睛前面。兩縷頭發後面是狐狸一般上揚的含笑眼。
“忙什麼去了?”玄色随口一問。
“城外安置了一個避暑山莊,準備明年夏天開門迎客。誰知冬日裡大雪造成些不便,我去看了看。”蘇舜欽扯謊。
玄色擡頭,狼一般精銳的眼睛看着他。
玄色太了解蘇舜欽了,這是在扯謊,但他并不在乎蘇舜欽做些什麼,隻是用這樣的眼神警告他。
但白承箴顯然不準備這麼輕易放過他,他拿起面前的茶碗,緩緩刮掉茶沫,語氣老成若無其事,卻處處是針鋒相對:“蘇卿忙着呢,去年春天之後就沒見過他,把華清樓扔給我和箫将軍。也不知道破軍這一年裡做出了些什麼事兒,别是光和女孩子約會去了。”
這句“破軍”喚的是蘇舜欽,其他對應的分别是“貪狼”玄色,“巨門”白承箴,“祿存”榻月,“武曲”蕭敬文,“文曲”是那個狐狸眼少年,而廉貞的位置,還空着。
在北辰裡,"破軍"是主破壞、沖突的星宿,所以他才能獨立于衆人的搜查之外。他們平時并不會以代号稱呼彼此,當白承箴念出這個“破軍”的時候,就是在嘲諷他不做事。
白承箴向來看他不爽,他和蕭敬文都是長安的老臣,又與天機閣有嫌隙,自玄色找上他們,三人蟄伏七年。這幾年玄色擴張,先後又加入了蘇舜欽、榻月、和那個不知姓名的文曲。
若說榻月,雖有他幫扶,能在一年之内将華清樓打造成南北商賈必經之地也實屬不易,又是天南半神。
而蘇舜欽,靠着一張皮囊進來的罷了,這幾年除了闖禍還是闖禍。
白承箴想着,想起什麼來,歇了茶碗擡眼看着蘇舜欽:“還有你在二十四橋留下的罪行。”
“清獻候可别血口噴人,沒有證據的事不要亂說。”蘇舜欽若無其事。
“證據?那就是你殺人的手法!那天還有人在橋上看到你了!”白承箴陰險一笑,避開了目光。
“咳咳。”玄色幹咳兩聲,将話題拉回正軌:“文曲,十方,不算是新成員,認識一下。”
榻月透着蘇舜欽望過去,那名為十方的少年從椅子上跳下來,笑起來頗為眼光可愛:“你們好呀!”
蕭敬文是個老古闆,看不得少年人像個猴一樣跳來跳去的,又不好駁了玄色面子,默默移開目光,不做回答。
白承箴還念着和蘇舜欽沒吵完的架,也沒吭聲。
蘇舜欽輕輕笑一下,隻有榻月回答他:“你好呀。”
十方轉過來看着榻月——也許是看着,他那雙眯起來的狐狸眼根本看不出情緒,永遠是笑着的——道:“天神賜福于你。”
少年倒是無所謂這群人的态度,蹦蹦跳跳回到自己的位置,不知從哪裡拿出了一個布娃娃玩,大有一副對剩下的事不管不顧的模樣。
“承箴,你上次煉制的那東西,成了麼?”玄色食指扣了扣桌面,拉回正題。
“與我期望的結果,算是九成,有時候會出現偏差。”
“什麼偏差?”玄色問道。
“有些血蝶吸食人血之後,會将一些邪氣反刍給凡人,緻使凡人異變,我想要的是直接死亡。”白承箴道。
“異變?魔種?聽起來也不錯。”十方笑。
“現階段不需要這個。”玄色打斷道,“這樣的驚喜,還是留到紅月之時再放出吧。将引起異變的血蝶拎出來,确保屆時放出的都是緻死的蝶種。”
“什麼時候要呢?”白承箴試探着問了一句,對上玄色的目光的瞬間立馬慫了:“我多嘴了。”
“主上,恕我直言,天機閣如今朽木而已,何必畏畏縮縮。若能用血蝶一擊即破,倒也省了不少事。”蕭敬文道。
“時機未到啊敬文。”玄色幽幽道,“天機閣雖為朽木,從前根基龐大,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除掉。何況那三位國師态度不明,但一朝沖突,絕對會保下天機閣。循序漸進呐。
“三個月後,我将動身前往北盟,屆時北辰大宗伯也會前往。你們在長安利用血蝶制造混亂,将矛頭引向天機閣,他必然會有所分心。獲取了北盟的半神信任,取天機閣而代之,也會更輕松。”
“三個月,必然是可以穩住我的血蝶的。”白承箴說着頓住了,“隻是不知道您打算如何引起慌亂。”
蘇舜欽放下茶碗,擡眉:“在城門落鎖之後,在城外腳店用血蝶殺一個人,但是要穩住風聲,選擇的這個人必須沒什麼人在意。次日在城内再殺一人,制造一出戲劇,讓人恐慌。天機閣那群蠢材的辦事效率,第一日必然毫無結果。等城外的那個死人被發現,已經拖了幾日。”
“一些小把戲而已。”白承箴否定道。
“錯了。”蘇舜欽笑,“春日有太華使臣來我朝,這幾日就挑他們在的日子。再編些歌謠傳唱,将矛頭指向太華。等他們不得不與太華使臣合作的時候,我們在天機閣放上幾個血蝶。事情一鬧大,白帝必然想要草草結束,如此,矛頭直指天機閣。”
蘇舜欽說着轉向玄色:“主上,要不要留他們一命呢?”
“你已經将人逼到絕路了。”玄色點到,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能讓這群人逃出生天。
蘇舜欽微微一笑:“白帝近些年無所作為,真遇到這些事,都是交給泰逢。而我們的大國師,是出了名的和事佬。隻要在天機閣之後沒有新的血蝶出現,這事兒,不過死幾個人,絕對會不了了之。”
“如果不能不了了之呢?”白承箴咄咄逼人。
“那就随便找個替罪羊,煉制兇邪,意圖挑起兩國戰争的罪名一安,讓他們殺了就好。”蘇舜欽笑。
“他若是不認呢?”白承箴不依不饒。
“真到了那時候,就看您的了。”蘇舜欽笑,“畢竟您地位尊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