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舜欽徑直穿過長亭,往裡頭的屋子去了。
長亭那頭的屋子門敞開着,裡頭暗室的門也沒關。蘇舜欽才站到門口,就聽到裡面人罵到:“别擋着風,進來。”
蘇舜欽踏入那暗門之後,徑直找到了白承箴。他一身紅衣寬袍,瞳仁顔色更是鮮血般猩紅色,懷裡抱着一個剛剛死去的少女。
少女身體呈現出病态的慘白色,像個木偶般仰躺在白承箴懷裡,修長的脖頸仰起,仿佛還在等待誰的垂涎。而雙手無力地垂在兩邊,光看那張臉的神情,似乎走得不算痛苦。
白承箴擡眸,看清了來人,清唱着夜裡的曲子:“哀兮歎兮,明月不照伊。”
蘇舜欽沒搭理他,徑直走過去,坐下後擡手去拿酒壺。壺身溫熱,壺底卻有點粘。他翻開蓋子,看到壺中裝着的是未凝的鮮血。
蘇舜欽沒得水喝,隻好放下酒壺,低罵一句:“變态。”
白承箴聽了這句,低低地笑起來:“不及蘇公子萬分之一。”
“是麼?”蘇舜欽擡眼看他,語氣懶洋洋地,“我可不靠吃女孩來維持皮相。”
白承箴笑:“怪我沒有被魔神選上,獲得永世不朽的容顔,我還聽說你不會死?”
蘇舜欽聞言,眯起眼睛,像隻老謀深算的狐狸:“你覺得呢?”
白承箴看他這欠揍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旋即掏出一柄匕首壓在他脖頸上,陰邪的笑:“試試不就知道了。”
蘇舜欽像早料到這一步,甚至還把脖子往前湊了湊,挑釁他:“來。”
血已經緩緩流下來了,白承箴隻能收了匕首:“我怕我按耐不住,吃了你。”
說着把那捕獵般的目光從蘇舜欽脖子上的血液移開。
蘇舜欽生的漂亮,尤其是他刻意去勾引對方的時候,更是天下花魁在他面前都遜色。隻論顔色,扮女相進了女孩堆裡,他甚至是最突出那個。
他若真死在這裡,白承箴說不準真會吃了他。
“你來做什麼?”白承箴收了匕首,“總不能是為了和我調情兩句,到頭來卻連口水都沒得喝吧。”
“我的女孩被官府抓了,說是缺了什麼東西。我一個琴師,毫無辦法,隻好來求神通廣大的清獻候大人了。”蘇舜欽說着,眼波流轉,像是個沒有威脅的可憐人。
但白承箴清楚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沒有被他這可憐模樣騙到,精明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要救她,你能給出什麼樣的代價呢?”
“算來算去我空無一物,隻有華清樓能送給您,您意下如何?”蘇舜欽笑。
“這可是玄色指名的掌櫃,我怎麼敢輕易接手呢?玄色問起來,我該如何?”白承箴道。
“自然是榻月不知天高地厚,而今一點挫折,便不敢再過問華清樓之事,隻好委托您接手。”蘇舜欽道。
“哈哈。”白承箴低聲笑着,“她已經知道我們太多秘密,就這麼輕易離開,你猜下場會如何?”
蘇舜欽聽到這話也隻是笑笑,看向白承箴懷裡死透了的女人,輕聲道:“清獻候全然不會照顧人,卻還是有這麼多女孩心甘情願為你去死。”
“我不會殺了她。”白承箴道,“我要她嫁給我,這樣一來,就不算出局,自然也就不用死。你覺得呢?”
蘇舜欽緊盯着白承箴的眼睛,見他眼底的鮮紅已經完全褪了,起身往外走:“我自個兒找口茶吃。”
白承箴扔了懷裡的女孩兒,就像是扔掉毫無價值的物件兒,女孩潔白的胴體就這麼滾在冰涼的地面上,仰面看着昔日癡迷過的男人離開。
“你喜歡她?”白承箴追着她喋喋不休,“哦,我記錯了,你怎麼會喜歡上女人呢?你可是蘇舜欽,無法無天無情無義,你的心裡隻有複仇的火焰,要燒死所有人。她也在你的計劃之内麼?”
蘇舜欽坐在堂屋裡,自己倒了茶,彷佛是這兒的主人,聽這句,反駁道:“清獻候說笑了,我隻是個愛彈琴的人。偶爾聊聊風花雪月的事兒,可不會要了她們的命。”
“你從前比我兇惡百倍,如今殺的人少了,便幹幹淨淨了麼?”白承箴兇惡道。
“說起這個啊。”蘇舜欽若有所失,眼波流轉,用盡惹人憐愛的眼神望過去,道:“我累了。”
“惡鬼也會累麼?”
“惡鬼已經死了,如今站在這裡的,隻是一個要向正道複仇的可憐人。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隻要他死。”蘇舜欽道。
“我信不信不重要,你真的不在乎,就該把自己摘幹淨。自己不聞不問,卻塞了個人在機要處。”白承箴咽了口茶,凝眸盯着蘇舜欽。
“我說那不是我塞進來的,你信麼?我與她相識之時,的确不知道天山神遺一事。何況這機關要地不是給你了麼?”蘇舜欽說着,半是回身,柔和的光線落在他臉上,像是古神入雲端之前回身看向世人。這時白承箴才理解為何有人贊歎他這張臉是“女娲炫技之作”。
“你我之間談什麼信任?都是生意。”白承箴說完,蘇舜欽才發現自己連問了幾次“你信麼”,實在是可笑。
“還有玄色的命令。”蘇舜欽說完這句,臉色變得嚴峻,道:“血蝶一案繼續推進,先将疑點落在太華使節身上,洗清冤屈之後再扔給天機閣,如此可以玩弄他們兩個月。之後的事,玄色大人會親自處理。”
“又是這一副發号施令的樣子啊。”白承箴愠怒。
“傳話罷了。”蘇舜欽道。
“和你聊天真是不愉快啊,我原以為我們是一路人。”白承箴笑着,躺回椅子上。
“怎麼不算一路人呢?”蘇舜欽笑着問,頗有些明知故問的意思。
那一尺陽光落在白承箴腳下,他看着站在陽光裡有些蒼白的男人,道:“我隻是為了權力往上爬,而你是個真瘋子。”
“還要和瘋子共事很久啊,您要是厭煩我,就盡快把天機閣滅了,我也就不纏着你了。”蘇舜欽說着,離開了。
“又騙我為你打工啊。”白承箴低罵一句,蘇舜欽已經走遠了,這一句也許沒有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