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長發如若幡旗飄舞。
咔哒,咔哒……
風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奔跑,即使是最輕柔的風也能抵達很遠的地方。
形單影隻的少年蜷曲着坐在岩石上,雪白的肌膚與羽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發絲忽而銀白忽而漆黑,仿若星河在有節律地呼吸。
裴姜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見到的景象。
再次看向少年,這次她看得真切。
少年隻有右半邊的羽翼,羽毛在陣風中微微顫動。長發水銀瀉地一般從岩石上垂下,鋪散到四下的花叢之中。
這裡已經不是飄渺山,甚至不能說是真實的世界。
太陽高懸在天穹之上,香甜的氣息把裴姜熙和少年圍在正中央。像是感應到她的目光,少年舒展疲憊的身軀,從雙膝間擡起臉來。
*
少年看着面前眼裡滿是迷茫的裴姜熙,用食指指向自己的心房。
裴姜熙低頭。就在她心房的位置,是一個拳頭大小的窟窿。
這個畫面有一些詭異。
左邊站立着的是望向自己胸口空洞的茫然少女,右邊蹲在岩石頂端的是俯視着她的獨翼少年。
不過裴姜熙完全感受不到疼痛,衣裙一如往常地幹淨、整潔,也沒有鮮血從空洞之中流出。
少年像是下定義一樣:“你已經死了。”
“你已經死了。”裴姜熙機械地重複了他的話,大腦卻沒能立刻理解這句話的意義。
少年把食指從自己的胸口移開,指向裴姜熙。
刹那間,裴姜熙的臉色變得煞白,隻覺得眼前一黑,跌坐回了花叢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哒哒的馬蹄聲從遠方傳入了裴姜熙的耳際,裴姜熙這才清醒過來,眼中的景象這才又恢複了色彩。
“你是天神麼,我魂歸極樂了?”
“啊,原來你的眼裡我是那個樣子,”少年噗嗤笑了出來,他環顧四下,仿佛在尋找着什麼。
“這裡是‘落日原’,通向來生的地界。”用食指指着自己的耳蝸畫了兩圈,少年說:“你聽見了嗎,這個踢踏的聲響,那是阮林的接引馬車啊。”
他突然欣喜地從石頭上蹦起來,激動地指着遠方:“你看來了來了,不管看幾次,還是覺得可愛。”
裴姜熙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這樣說可能會有一些奇怪,但那确實是一駕沒有馬的馬車。比演武殿還要大許多,上面一摞一摞的宮殿堆疊着,燈火通明。
車身的顔色明快而熱烈。馬車沒有鋒利的棱角,所有外形都是曲線,過量的曲線甚至讓這個龐然大物顯得有些笨拙,不過也更讓人覺得親切。
馬車像是太陽一樣,城堡一跳一挑地從地平線露頭,走走停停,并不朝着兩人的方向前進,不過切實地靠近着。
“那是什麼?”
“草原上的遊魂隻有搭上那個,才有機會擁抱新生。我應該已經說過,你已經死掉了。”
裴姜熙默然。
辛少伯擺擺手:“什麼閻王殿、奈何橋都太老套了,給人的印象又髒又亂,讓人感覺新生隻有無盡的痛苦。隻有像這樣的馬車才能真正的讓人欣然前往新生吧。”
“當然,拒絕進入馬車的人也不少。”辛少伯獨自說個不停,“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含着金鑰匙出生,有的人光是活着就已經疲憊不堪。很難再想去體驗一次。”
“拒絕的話會怎麼樣?”
“随心所欲,直到被風徹底吹散。”
不經意間,裴姜熙胸口的空洞已經消失了。她換上了潔白的衣裙,頭頂戴着遮陽的鬥笠,細碎的光點落到陰影下的面頰上,像是特意準備的妝面。
“你的身體已經漸漸适應這裡了呀,”辛少伯歪着頭說:“怎麼樣,随心所欲的感覺不錯吧。天候、地形,甚至時間空氣也可以受你的控制。”
裴姜熙看着自己的雙手,每有一陣風刮過,身體就會變得透明一些。
這樣了解死亡的男人,曠古絕今隻此一人。裴姜熙心中已然明了。
裴姜熙仰頭看向天空,太陽正在高挂在穹頂中央,溫暖卻又不刺眼。
真是有趣。這樣想着的同時,淚水即刻模糊了她的眼睛。
*
奇異的馬車已經移動到了辛少伯的身側。
馬車頂的宮殿群中,一處窗戶緩緩打開。一個青年探出頭來,他穿着與富麗的宮殿不符的麻布衣裳,又用粗布頭巾包裹住頭發。
他又驚又喜地喊道:“師父!你真的活過來了。”
明明距離很遠,聲音卻能無比清晰地傳達到。
“喲,阮林。”獨翼的少年揮了揮手。
有永生之稱的琉璃宮主辛少伯,還有他的唯一的親傳弟子阮林。
阮林看了看正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裴姜熙,咋舌道:“真像啊。”
辛少伯轉頭看去,眼底閃過了一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