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首山下,本來逐漸被黑暗侵蝕的武陵城裡,一盞又一盞的燈亮起。家家戶戶的窗戶裡透出光亮,或晦暗或明亮。
點點的光亮彙集到一起,黯淡還是明朗,逐漸變得并不這麼重要。所有光點互相輝映,聚合成碩大無比的月盤。
武陵人一個接一個地,走上了街頭,遠遠地看着天空中盛放的煙花。
曲幽也依着門框,怔怔地看着一點點崩潰的平安宮。
“婆婆,婆婆。”曲幽忽然呼喚着朝後院跑去。
她長這麼大,第一次覺得店鋪和後院間的通道那麼的長。
曲幽一面敲門,一面不停地扭頭看向馬首山的方向。雖然從院子裡完全看不見平安院,隻能看見天空中不斷分裂上升的紅色氣流,她還是生怕什麼溜走一樣看着遠方。
“婆婆。”
曲幽一把推開了門,屋裡卻沒有人回應她。
劍神殿的牆壁也開始垮塌,巨大的磚石從山巅向山腳下滾落。
曲家後院的門忽然打開,曲幽趔趄着跑出,天空閃爍的氣流映得她的臉龐紅撲撲的。
她的腳下有些打滑,就這樣踉踉跄跄地彙入了去往平安院的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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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府。
三個新派長老把象無圍在中央,其中兩個身上已經落了不少的劍傷。堂屋最裡側的地面上還躺倒了一個。
宋真在堂屋外,與長生殿來的和尚站在一起。看見象無出手,和尚第一時間就拉着宋真飛也似的從堂屋退了出來。
“夫人沒事吧。”和尚看到宋真有些失神,關心地問道。
過了好一會兒,宋真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問自己,連忙摸着臉答謝說:“我沒事,謝謝大師相救。”
平安院的“煙火”映紅了每一個人的臉。
“大家小心,這小子的功夫邪門。”一個新派的長老高聲說道:“使的是從沒見過的劍法,又有形似心源寺的金身。”
另一邊,站着一個右手無力垂下的中年男人,這隻手恐怕是已經不能用了。他瞥了一眼宋真邊上長生殿的兩人,又看了看杜太白與院子裡的其他幾位長老。忿然作色道: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讓這小子跑了,我丐幫豈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話。請諸位長老結陣!”
院落中的幾人交換了一下眼神,三步并兩步,飛躍到了堂屋之中占據了陣法當中的守位。其中一位拖長了嗓子喊道:“結陣——”
新派的三人無奈之下移向攻位。雖然心有怨言,但起碼陣法結成了,全心全意擊潰象無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新派的長老瞪了一眼在門前一動不動的杜太白,又朝向象無得意地說:“臭小子,算你走運。今天就讓你領教一下我丐幫名滿天下的黃河陣法。”
幾人正欲撲殺象無,隻聽得院中響起一陣清婉的笑聲。
“都說丐幫與民同憂,長老更是個個仁義無雙。”一道袅娜的身影從庭院中躍起,隻斬出兩道劍意就打亂了幾人結成的陣型。
韓藝祉落到象無身後,繼續譏諷道:“今日看來,不過是一群沽名釣譽,蠅營狗苟之輩。”
堂屋裡的幾人氣得胡須顫抖。
“這是逸劍山的劍法,”一個佝偻身材,眼睛細長的舊派長老意味深長地說道:
“這般年紀如此的手段,想必是姑娘便是逸劍山的劍骨。老夫随足不出戶,逸劍山向魔教拜服的事老夫也是有所耳聞。”
老頭輕藐地笑道:“今日看來,果然是名不虛傳。”
“放你娘的屁,你個為老不尊的東西。”韓藝祉怒極,破口罵道:“你們這幾匹為虎作伥、欺男霸女的老王八。”
咒罵間,韓藝祉快速、低聲地與象無說:“你先走。”
象無很熟悉身後的這個聲音,他集中精力盯着面前的幾個老頭,不敢轉過頭去。隻堅毅地回答:“不,閣主,我們一起走。這是我自己惹出來的禍,沒有理由讓您為我承擔。”
“你是不是打架把腦子打傻了,你看那是誰?”韓藝祉無奈地罵到。
象無順着韓藝祉指的方向望去,一個男人正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朝着庭院外跑去。
那是被刺穿了心髒,本該死去的馬有元。
“我不管他是有兩個心髒還是怎麼樣,既然是你選的,你就去把該做的事做完。”韓藝祉冷靜地說道,一點沒有剛才與老頭對罵情緒激動的樣子。
馬有元好似感受到了兩人熾烈的目光,回過頭來看了一眼。瞧見堂屋的兩人已經發現了自己,怪叫着加快了奔向馬首山的腳步。
“明白了。”象無低聲應道。
語罷,象無如脫弦的箭向着馬有元沖了出去。
屋裡的幾個老頭想要出手阻攔,卻都被韓藝祉一劍擋了回去:“既然今天遇到了,本姑娘就替你們的祖師爺清理門戶,拔除掉你們這些城狐社鼠。”
“年輕氣盛!你真以為能一個人鬥我們所有人。”
韓藝祉大笑道:“廢話少說,打得你黃河陣法變屁股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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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有元沿着百步天梯一路上行,象無始終跟在後面一些的位置。
象無心中困惑,自己的确是一劍刺穿了馬有元的左胸,是心髒的位置沒錯。可是現下馬有元不僅沒死,還正以不慢的步頻向上攀登。
絲毫沒有心髒停跳,或者失血過多的樣子。一點也看不到生命衰竭的迹象。
窮鼠齧狸,并非是象無不想早些結束掉馬有元,而是他的樣子着實怪異,象無始終保持着距離觀察。
同時,象無也在提防着身後的兩個人影。沒錯的話,應當是長生殿的人。
“如果這兩個人發現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恐怕現在真正危險的反而是自己。”象無回頭看了一眼同樣始終保持着距離的兩人心想:“長生殿的人搶奪《煙雨辭》,是不惜性命的。”
适才在丐幫的一戰,象無已經是元氣大傷。
“如果當真搏命,恐怕我沒什麼勝算了。”象無眼見着就要到達山頂,加快了一些速度,暗自在心中盤算道:“如果他們隻當我是一個刺客,那情況就好很多。”
他所不知道的是,自己身後的兩人不是别人,正是俞會和那日在曲家後院用須彌掌定住他的和尚。
和尚在看見象無一瘸一拐進入堂屋那一刻就認出了他,也是和尚出言提醒馬有元躲避象無的刺殺。當然,當時的情況以馬有元武功,已經是避之不及,所以他還是被洞穿了胸膛。
俞會與和尚靜悄悄地跟在象無身後,同樣保持着一段距離,因為知道象無一直在防備着他們。況且倘若現在沖上去,對兩人來說是低打高,反而不利。
就這樣,兩撥人默契地保持着微妙的距離。隻有馬有元是拼了命地攀爬。
馬有元手腳并用地往上爬,回頭從手和腿之間看了一下自己後面陰魂不散的象無,又看了看始終不見靠近的俞會兩人,啐了一口,罵道:“他娘的,我就知道這些王八蛋靠不住。”
馬有元一面爬,一面罵。從丐幫長老到長生殿的來賓,這些人的祖宗十八代被馬有元問候了個遍。
“幾個老雜碎,看着我被殺。”馬有元喘着粗氣,看着就要到達的山頂,惡狠狠地說:“等過了今晚,小爺我毒死你們幾個老東西。”
馬有元的手腳的頻率快了起來,飛快地爬向山頂。象無、俞會兩撥人也随着加快了攀登的腳步。
“爸,爸——”馬有元哭喪似的拖長了聲音嚎叫起來,狗一樣地四腳并用向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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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過了最後一級階梯,前方是一個較為寬闊的平地,這裡是五道一梯的交集處,也是整座武陵城的中心。穿過這片開闊地再向前,便是平安院。
馬有元的目光将将高過梯坎,就看見了馬洪。馬有元連滾帶爬地向前,可随着他的視野慢慢清晰,他的大腦也冷靜下來,慢慢放緩了腳步。
情況完全超出了馬有元的預想。
馬洪正在開闊地的中央與什麼人對峙着,兩個長生殿的賓客神情嚴肅地分立在他的左右兩側。至于其他的随行長老,早已經橫七豎八地偃卧在地,不知死活。
隻見那人身姿倩巧,手中持一柄中央镂空的長劍。一半的劍刃發紅,另一半有着淡淡的藍色。
女子臉部的陰影格外分明,那雙映着頭頂紅光的眸子更是讓她顯得格外冷峻。在她的身後,還有一個拿着長棍的男人,似乎并沒有出手的打算。
沒錯,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西宮監兵與東宮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