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曜去墓地看望了許裴夏,他心情糟糕極了,就給夏栀打電話。
“喂,你在哪裡?我去見你好不好?”
“你幹嘛?”
“不幹嘛,見你一面,你還要收門票嗎?”
夏栀正在一所中學拍攝校園電影,程曜不但去探班,還大氣地請全組人員喝咖啡,大家開玩笑說都是沾了她的光。
操場的落日像一團慢慢熄滅的篝火,橘紅色的光影在空蕩的看台上湧動。偶有風穿過欄杆,卷起地上的枯葉,輕輕打着旋兒,又無聲落下。
夏栀抱着紙杯咖啡,坐在最上排,腳尖懸着微微晃動。
她身上還穿着拍戲用的校服,寬大的白襯衫在晚風中鼓起微小的弧度,黑長直的發絲被吹得拂在唇邊,她皺了皺鼻尖,有些煩躁地撥開。
不遠處,程曜逆着光走來,穿着簡單的黑色衛衣,耳垂上的銀色耳釘閃了一下。他的步子比平時慢了些,像一隻困倦的貓。
夏栀眯着眼,看着他靠近。
“給我留了位置?”程曜挑了挑眉,語氣輕松,卻沒有掩住眼底的暗淡。
夏栀輕哼一聲,故作嫌棄地側過臉:“這麼大操場,你想坐哪兒坐哪兒,沒人攔你。”
程曜笑了笑,慢悠悠在她身側坐下。
兩人之間隔了一個拳頭的距離,風一吹,那點溫度也被拉得更遠了。
“……怎麼了?”夏栀捧着咖啡杯,嗓音軟軟的,像是無意中問出的。
【焉了吧唧的,該不會是生病了吧?】
可她眼神認真,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
程曜偏頭望着操場中央,一時沒出聲。
風過耳畔時,他低低地笑了一下,帶着點撒嬌意味:“沒事就不能來看你嗎?我親愛的女朋友。”
“啧,少來惡心我。”夏栀嘟囔着,作勢要起身,“沒事我就回去了。”
“夏栀。”他叫住她,聲音很低,像玻璃窗上緩緩下墜的雨滴。
她頓住腳步,蓦然回頭。
程曜微仰着頭看她,眉眼懶散裡透着一絲疲憊,“……能借你的肩膀靠一靠嗎?”
【怎麼突然脆弱起來了?這可不是他的畫風。】
她回到他身邊,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行吧,看你可憐。”
程曜笑了一下,聲音極輕,将身體靠了過來。
他的額發垂下,在她肩頭蹭了蹭,帶着淡淡的沐浴露香氣和男人特有的溫熱氣息。
夏栀僵了一下,耳尖忍不住燒了起來,但還是任他靠着。
【我要不要趁機收個費?】
半晌,他開口了,聲音仿佛被風吹得散了些。
“……我有個朋友,叫許裴夏。”他頓了頓,像在小心撿拾破碎的回憶,“在參加選秀節目的時候認識的。那時候,他就像……像一隻沒被世道污染的小狗崽子,明明總是笑,卻又總覺得小心翼翼。”
夏栀垂下眼睫,靜靜聽着。
“我選了他做隊友。從初賽複賽,大家人氣越來越高……可到了半決賽,主辦方要我們‘優勝劣汰’。我、我當時想,隻要我們組拿了第一,就能提條件,讓他回來。”
他嗓音壓得更低了,透着一絲自嘲,“所以,我選擇了……放棄他。”
晚風吹過,看台上落葉紛飛。
“結果,他抑郁症發作了,退賽了。後來他說要見我,我……有通告,推到第二天。可等到那天,他沒出現。”
程曜垂着眼,長睫在黃昏的光裡投下一小片陰影,“一個星期後,我聽到了他自殺的消息。”
沉默降臨在兩人之間。
“其實到現在,我也不确定,他約我見面,是不是要向我求救……”
程曜眼中泛起水光,淚中帶笑又幾近哽咽:“而我隻是袖手旁觀,眼睜睜看着他跌落深淵……他總叫我程曜哥,我他媽算什麼哥哥?”
夏栀的指尖輕輕收緊了,手心微涼。
她感到自己心口好像有什麼軟軟地化開。
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他不是無端偏執,也不是英雄主義作祟。
是虧欠,是悔恨,是想要補償。
怪不得,當初所有人都勸他不要多管閑事的時候,他還是沖了出來,賭上了自己的未來,說:“夏栀是我的女朋友。”
夏栀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翻湧的情緒。
她偏過頭,輕聲道:“……那不是你的錯。”
程曜微微一震。
“他的悲劇是那些躲在屏幕後面的冷血的人、那些隻會消費别人生死的媒體的錯。”
夏栀低頭,看着自己攏在手裡的咖啡杯,眼眶有些發熱,“如果一定要怪,怪他們捕風捉影,怪他們用惡意活活吞掉了一個人的最後一點勇氣。”
操場盡頭的天空,被暮色一點點吞沒。
程曜靠在她肩頭,一動不動,很久之後,他低聲說:“謝謝你。”
夏栀沒有回答,隻是輕輕側過頭,額角碰了碰他的發頂,笨拙地安慰他。
天,徹底黑了。
但在這一刻,風很溫柔,世界也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