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周五放學,楚雪鏡又早早不見了。
雙錦收拾東西時見他一直盯着身前屬于楚雪鏡的桌子,以為他不知道楚雪鏡走了,于是主動和他說了,想了想,他又問了句:“你和雪鏡是什麼關系?”
問完這句話之後他看到鐘敏卉擡起頭來,白胖的臉上一雙大而水潤的眼,算不上多精緻,但是眼珠水霧霧的,一對雙眼皮很流暢,看人的眼神動物一樣帶着和年齡不同的直接。
“他媽媽和我爸有些親戚,不過很遠。”說話的聲音像十三四歲的孩子,帶着和年齡不符的稚嫩清脆。
“你的眼睛很漂亮,”雙錦随口誇了一句,“周末我和雪鏡還有另一個朋友想去野餐,如果你自己無聊的話可以和我們一起去。”
鐘敏卉一時沒說好不好,隻直直地盯着他,目光在雙錦的臉上滑動,不知道是不是眼珠太水亮,雙錦覺得這目光濕漉漉的,像從海裡撈上來的魚的眼睛。
他有些不舒服,側頭避開視線時卻聽他說:“好啊。”
說完又探過頭來,“你的眼睛也真好看。”
雙錦笑了下。
彼時他和楚雪鏡之間還差一層窗戶紙,雙錦不是拿喬裝傻的人,他知道楚雪鏡給他錢又在學校的輿論中保護他的意思。
雙錦心裡有些雀躍,想一想楚雪鏡喜歡自己也會開心,他願意去暗戳戳做一些讨好楚雪鏡的事,就比如叫他的親戚一起去野餐。
不過楚雪鏡似乎并不開心,他倒是沒有特殊的表現,臉上仍然常挂着笑意,隻是在看到鐘敏卉和雙錦一起出現時目光中閃過快到不易察覺的幽深,一瞬而逝。
但雙錦還是捕捉到了。
他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幾個人約在附近一座景色不錯的山上公園,十幾分鐘後古含林騎着摩托姗姗來遲。
那時候他剛和雙錦認識不久,和幾個人之間的關系還不算惡劣。
再一個他已經“改邪歸正”,去了複讀學校重新念書,在雙錦看來也不是不可以做朋友。
他對楚雪鏡有微妙的敵意,但似乎有所忌憚,不會表現得很明顯,平常還是會好好說話,但對鐘敏卉就是赤丨裸裸地敵視。
從摩托上下來的第一時間,他把頭盔一扔,粗長的眉一皺,狠狠壓在眼皮上方,“這是雙錦帶來的人吧?”
雙錦眼皮一跳,果然他的下一句就是髒話,“你帶頭豬過來是想燒烤嗎,這裡不讓點火。”
雙錦連忙看了眼身旁的鐘敏卉,他抱着一個裝着食物的包,很乖巧地站在雙錦身旁不到一步的距離,臉上的表情沉靜如死水。
楚雪鏡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麼,聞言淡淡瞟了一眼古含林。
一霎那雙錦想會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楚雪鏡才不想讓他帶鐘敏卉來?怕他太老實了會被古含林欺負?
他幾乎立刻冷下臉維護鐘敏卉,“道歉!”
此前他一直是比較内向的性格,平常說話的語氣總是低柔平靜,這少見的翻臉讓幾個人都同時看向了他。
三個人,三個全然不同的目光。
古含林哈了一聲,“你他媽連一頭豬都招惹就算了還……”他罵着罵着忽然看到雙錦仿佛在冰水中泡過的眼神,話鋒不情不願地一轉,“對不起。”
“我再也不說他是豬了,行了吧?”
雙錦也知道不能在他的嘴裡得到更好的話了,隻能自己又對鐘敏卉說了聲抱歉。
鐘敏卉今天沒戴眼鏡,聞言向他眨了眨眼睛。
手上感覺涼涼的,雙錦低頭看到一雙雪白細膩的手不知何時抓住了他的左手。
“先去逛逛吧。”楚雪鏡攬過他的肩膀,他的手很自然地從雙錦肩頭滑落,修長的指節穿過指縫,和雙錦十指相扣,拉着他向花團錦簇的花壇小徑走去。
那裡綻放着一壇壇的法蓮栀子,香氣醉人,高挑的槲寄生樹間或其中,一簇簇雪白的小果實像散落枝葉間,是雙錦最喜歡的兩種植物。
他欣喜地從地上撿起晶瑩的簇掉落的小果子,在楚雪鏡低頭的瞬間插在他鬓邊的發中。
雪白剔透的果實像小珍珠,與楚雪鏡白皙的側臉相得益彰。
樹下的光影随風而動,在他骨相絕佳的臉上營造出強烈的光影對比,顯得五官濃重,俊美絕倫,仿佛畫家精心繪制的油畫。
雙錦彎起唇,這一刻隻有楚雪鏡是主角,其他人早已被抛之腦後。
那之後幾個人就以這種類似朋友卻又不像朋友的關系相處,直到高中畢業,畢業那天晚上雙錦第一次嘗試喝酒就喝高了。
第二天的他醒來後發現自己在家中,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送回來了。
喝多的感覺很難受,雙錦頭昏得厲害才後悔昨晚沒聽楚雪鏡的别喝那瓶覆盆子酒。
那麼甜的酒,後勁卻很大。
他在床上又躺了半天,直到下午好些了才打開手機。
手機裡有一堆消息,雙錦先悶着臉把古含林嘲笑他的消息删除個幹淨,才打開楚雪鏡的聊天框,專心地斟酌用詞和他聊天。
他以為楚雪鏡打車把自己送回來的,聊了一會兒才驚訝得知确實是他打車送自己回來,但他竟然一口酒都沒喝。
“你好厲害雪鏡,你怎麼忍住的?”
倒也不是酒好喝,而是同學一起聚餐,成年的都想嘗試一下,連雙錦都受不住勸,楚雪鏡竟然一口沒動。
楚雪鏡說他不喜歡酒。
雙錦卻暗中想他或許酒品不好,怕自己笑話他。
這個想法出來讓他幻想了一下楚雪鏡像自己一樣喝傻的樣子,覺得有點好玩。
他想旁敲側擊,問問楚雪鏡是不是這麼回事,但消息還沒發出去忽然收到一條陌生号碼發過來的短信。
有人約他見面,語句之中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濕黏感。
雙錦按照号碼将電話打了過去。
電話打通了,但隻響了幾秒鐘就被拒絕了。
是詐騙嗎?
但手機是本地的。
正在不解的時候,有人給他打來電話。
這個号碼有備注,是楚雪鏡。
楚雪鏡似乎在街上,背景中有車輛聲和商家的宣傳廣告聲,顯得他的聲音格外幹淨悅耳:“剛才給你打電話占線,是在通話嗎?”
雙錦将那條短信截圖發給他,說:“你看,不知道是不是發錯了,你認識這個手機号嗎?”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瞬,隻餘吵雜的廣告聲。
幾個呼吸後,雙錦說:“不認識就算了,我也不想去……”
然而楚雪鏡忽然說:“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