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這人五官如同被刻意雕撰過一般,每一處都過分銳利俊美,甚至頗帶了些邪性,尤其是那雙薄刀一般的眼睛,眼尾狹長,眉骨下壓,像綴在眸中上古兇器上的、神秘的藍寶石。
而這雙夢中沉黑無波的灰藍色眼睛,就那樣生生和她對視着。
崔韫枝心上一跳,幾乎不能呼吸,五感在這一瞬間幾盡喪失,大明宮的凄風緊雨似乎又淋濕了她。
那人見她呆愣,手指一頓,而後又向内探了探,摸到了更加柔軟的舌根。
少女口内一陣尖銳的刺痛,拼命地想搖頭,卻因為鐵臂的桎梏和臉頰的掐捏,隻能輕輕地晃動兩下。
見人兔子似的紅了眼眶,年輕男子微微将眉頭一皺,不耐道:“别動。”
崔韫枝長到這個年紀,除卻她父皇,連男人的手都沒碰過,哪兒叫人這般“非禮”過,聽罷這言更要掙紮。
“唔唔、唔!”
拉扯到極點的驚懼之下,她便下意識擡手推拒,想從他山一般的身形下逃脫,一動彈,手腳卻軟得跟蠶絨似的,差點兒從躺着的地方滾落下去。
崔韫枝才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一方半人來高的朱紅落漆的供台上!
這人又狀似頗不耐煩地“啧”了一聲,終于懶洋洋地将手指抽了出去,徒留給崔韫枝滿嘴的血腥和草藥味兒。
她震驚地摸了摸自己發麻的舌頭,卻是一陣泛着木的悶痛。
這人、這人似乎在給自己上藥?
崔韫枝從震驚下回過神來,才想起那日在奉珠殿時,自己确實是因為害怕而咬傷了舌頭,可過度的驚魂未定叫她的思緒有些混亂,一時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銀白凄冷的月光照在他晃動的紅珊瑚耳墜上,跟着耳墜搖搖晃晃。
他太高大了,無處不在的月光竟然叫他擋去了大半,隻有些許頑擰的躍到崔韫枝手下的蒲團上來,她還是有些害怕,皇家的修養卻叫她眨着還泛紅的眼睛,結結巴巴地低着頭,對着眼前這個一手就能将自己拎起來的人,道了聲謝。
這人好似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一愣後竟然大笑起來。
“殿下是不是忘了什麼?”
那人開口道。
柔貞殿下猛地擡頭,隻是還尚且滿臉驚魂未定的呆滞。
那人紅色的珊瑚耳墜在月色下又開始晃動,開口是十分标準的漢話,隻每一個字都比平常中原人說話慢些,便顯得鄭重而……不懷好意。
崔韫枝像是被大雨淋壞了一般,愣在原地,虛弱地搖了搖頭,一張小臉因為高熱而泛着異樣的紅,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對面人卻全然不憐香惜玉,倏地壓低身子,鼻尖碰上崔韫枝的耳廓,輕輕在崔韫枝眉心敲了兩下。
崔韫枝因為發熱而混沌的思緒,在他這不輕不重的兩下敲擊下,開始緩慢流轉,一點兒一點兒,流轉回了那個吃人的雨夜。
——到你了,小殿下。
崔韫枝忽然不可抑制地發起抖來。
她丢失的三魂七魄好似在這一刻一片一片地拼了起來,終于拼湊起了那個雨夜。
……
渾身濕透的少女不可置信地看着方才剛猶如天神降臨一般救下自己的男人,和他手中锃亮冰冷的大弓。
崔韫枝瘋狂地搖起頭來,說出口的話每個字都打着顫:“我、我乃大陳柔貞公主,隻、隻要你救下我,帶我去找我、我父皇,金銀、官爵、甚至是封地!什麼都行,我父皇一定會答應的!隻要救下我,你會有一輩子的破天富貴!”
赴死的決心在方才那一刻已然用盡,崔韫枝抖地連簪子都握不住,眼見着那支細細的物什從自己手中滑落。
她太想活着了,她才十六歲,正是花兒一樣的年紀。
但眼前人依舊那副不鹹不淡的樣子,全天下人趨之若鹜的東西,竟然絲毫無法讓他面上泛起哪怕一丁點兒波痕。
他慢條斯理地将弓箭放下,低頭擦拭着那慘白的骨制弓臂,緩緩擡眸,歪頭看了她一眼,好似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譏諷一笑。
“若我所求非此呢,殿下?”
崔韫枝提着的心瞬間墜入崖底。
她看着他上前兩步,“咯吱”一腳踩裁斷了一具屍體的手骨,一步一步,極有節奏地向自己走來,在還有半臂的地方停住,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會兒,而後緩緩蹲下。
“我們那兒的人呢,隻愛兩樣東西——”
他伸手比了比。
“女人、和天下。”
崔韫枝臉色煞白,仿佛有無數細密的針在她額頭兩穴上紮刺,閻王鋒利的刀就要輕輕劃過她的脖頸;她混沌的神經讓她不得不緩慢地揣摩這句話的意思。
女人、和天下。
大明宮的雨終于停了,可雨一停,四周的喧鬧和煙塵便一同跟着旋落,所有聲音在此刻都格外清晰起來,兵器的交戈、叛軍的怒吼、宮人的尖叫。
崔韫枝不知道眼前這個人是誰,從哪裡來,又怎麼能在這樣可怖又混亂的局勢下如此悠然自得,可她知道,她想活着。
于是她絕望地下定決心,将自己慘白的下唇咬出了朱紅的血色,顫着手攀上了他的脖頸。
“求你,救我……”
柔貞殿下的眼淚一顆一顆淌下,滾落進年輕男人銀線勾邊的衣領裡。
他詫異輕笑,輕而易舉地抱起了這個嬌柔的少女,沒有理會不遠處的兵戈之聲,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座曾經明珠滿蓋的宮殿。
……
崔韫枝終于想起了那個被自己刻意暫時忘記的雨夜。
小殿下又驚又怕,紅着眼眶央求眼前人。
“你想要什麼都可以,隻要你放了我……隻要你放了我,我是大陳皇帝唯一的孩子,你想要什麼,我父皇都會給你的……真的,我從來不騙人……”
可她的話沒有引起眼前人哪怕一丁點兒的興趣和憐憫,他冷笑一聲後欺身上前。
“若是我要你馬上成為我的女人呢?”
年輕男子還是那副挂着玩味笑意的模樣,他伸手撫摸過崔韫枝因為驚懼害怕而泛紅的眼角,俯身在她耳邊緩言道。
“今天,就在這兒,我要你、成為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