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特格其遠遠地喊了一聲,帳子立馬又有另一個更小的女孩的聲音回應,他剛準備邁步掀簾而入,見崔韫枝眼巴巴瞧着那漸漸開始滾沸的奶茶,轉頭對崔韫枝咧嘴一笑:“你想嘗嘗嗎?一會兒分你一半。”
崔韫枝聽罷這話連忙要點頭,沈照山卻在後面皺着眉開口:“不行,她會吐。”
那奶茶确實是煮好了,小女孩最後往裡面撒了一把糖,拿鑷子提起兩旁的鍋耳朵,對着一個半大的海碗倒了進去。
崔韫枝看着那自己為數不多喜歡的美味因為沈照山一句話離自己遠去,蔫兒巴得像隻霜打了的茄子。
她撇着嘴,忿忿不平地看了一眼男人。
沈照山看她越看越像隻急了眼的兔子,忍不住勾了勾唇。
“回去給你弄别的。”
才不想聽他什麼明日複明日,崔韫枝朝着他“哼”了一聲,急走兩步,跟着那捧着海碗的侍女進了帳子。
帳子的正中央有張巨大的圓形胡床,一個身材窈窕而嬌小的女子哼着江南的曲調,哄着床上剛剛醒來的小孩子。
崔韫枝方才一心想着要見這個偌大的草原上唯一的“親人”,如今,真見找了卻又不敢開口了。
“阿依若,怎麼還不端上來?”
她以為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的是自己的侍女,便帶着些催促回頭喊道。
這一回頭,二人卻都是愣在了原處。
“……你是?”
瓊山縣主帶着不可置信的疑問開口,眼中漸漸漫上了淚水。
*
沈照山坐在呼衍的幹草堆上,撐手看着遠方漸落的夕陽。
博特格其躺在一旁,見他把那沾了血迹的袖子挽起,露出了傷痕累累的小臂。
“啧,雖然你每天都不怎麼高興,但是剛剛在王帳裡的時候,簡直不高興得有點吓人了。”博特格其采下一枝嫩草莖含在嘴裡。“喏,你直接就把那王侍殺了,你就不怕大汗因為這個不高興?那人到底怎麼惹你了?”
沈照山将手擡起,比着遠處最後一點太陽的影子,握成一個圈,而後緊緊地攥在手心。
他一直看着自己握緊的拳頭,冷不丁笑了出來。
“不過是那張臉長得像了些,剩下的,哪兒都不像。”
但是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長得那麼相像的兩個人……
像到他在一瞬間恍惚,以為自己回到了那個一切都還沒有發生過的、甯靜的下午。
他像是在心中做了很久的掙紮,終于想通了某件事一樣,把握緊的拳頭緩緩松開。
太陽已經完全落下去了,但天還沒有大黑,像是日光送給這個世界最後的吻别禮。
沈照山眼前有些模糊,他似乎看到了一個小小的孩子,他飛奔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最後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不遠處炊煙袅袅,正是好人家準備晚食的時候。
但這一切很快消失了,随着徹底暗下來的天幕,一切都陷入了靜寂,沈照山在這時忽然開口。
“大汗就沒有因為我高興過,還差這一次嗎?”
聞罷此言,博特格其一愣,将臉側到一邊去,過了半晌才悶聲回他,卻與方才沈照山問出的問題并無多大幹系:“……真搞不懂你,什麼爹啊娘啊的,我就不在乎。”
他将那草莖嚼得咯吱作響,聽得人有些心煩。
“可能是因為從來就沒有過吧。”
因為嚼着那草莖,他說話不大清楚,但沈照山還是聽懂了。
他不禁“噗嗤”一笑。
“有什麼區别呢。”
現在不是一樣都沒有。
“有的啊,有的有的。”
博特格其忽然坐起來,興緻勃勃地望着方才二人路過的那帳子。
“你那擄來的小殿下,她爹娘不是正滿天下地找她嗎?”
聽罷這話,沈照山眯了眯眼。
博特格其卻像沒有看到他神色的變化一般,帶着幸災樂禍湊到他身旁問:“怎麼,你沒和她說?”
當然不可能和崔韫枝說,他不過是明知故問。
起身從那草垛上滑下,沈照山淡淡瞥了他一眼,雙手抱臂:“不到時候。”
博特格其的臉色因他這一句話變得正經了起來。
“你抓她來到底為了什麼?總不可能真是為了睡她吧?”
這話聽的沈照山心裡一樂,他挑眉:“怎麼不可能。”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博特格其就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昆戈别的男人說這話我信,你說這話,我不信。”
終于将嘴裡那嚼得稀碎的草莖吐了出來,博特格其拍了拍沈照山的胸脯。
“小時候你抓隻羊别人都怕你下套子坑人,别說這麼大個人了。”
“你又不可能愛她。”
沈照山平靜的思緒因為這一句話有些煩躁,但他很快恢複如常。
“嗯。”
他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一定不會、也不能愛上什麼東西。
這是他活了将近二十年學會的、最刻骨銘心的道理。
有人曾經用命親手教會了他——
萬萬不要去相信什麼愛啊的。
那是蠢貨才會做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