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爆開一串藍綠色火星,躍到空中卻沒有落下,化作小小的星子飛走了。
崔韫枝正訝異着,想要扯住沈照山的袖子問,一轉神,卻被一陣銀鈴似的笑聲吸引了注意。
那是許多姑娘開懷的大笑,她從前從來沒見過有姑娘會這樣笑,仿佛每一個音節都是從肺腑震出,不帶着一點小心和壓抑,暢快,僅僅是暢快,她們每個人都那樣高興。
崔韫枝心裡有些難受,她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十六年人生裡,見過許多姑娘的笑顔,他們有的莞爾,有的羞怯,是靜默而漂亮的——但好像總是缺了點什麼。
現在她好像有點明白了,那是活生生的人氣。
不知想到了什麼,崔韫枝低下了頭,她不知不覺攥緊了自己腰間的布料,覺得那噼裡啪啦亂跳的火星子灼熱地有些太過分。
但有人拍了拍她的頭。
于是崔韫枝恍惚着轉身,這人卻已經将手放下。
他低着頭,将一串小小的銀鈴挂在少女的手腕上。
人一動起來,鈴铛也便跟着動,叮叮當當,煞是好聽。
這時崔韫枝才注意到這些,圍着篝火跳舞的姑娘們每人手上都戴着一條銀鈴铛镯子。
沈照山沒有說話,也沒有去催促她,隻是望着少女黑葡萄似的眼睛,握起他那隻帶了手串的手。
崔韫枝心上莫名一陣異樣的悸動,她說不上來這是什麼感覺,隻是心随着那鈴铛叮叮當當。
這鈴聲一響,混在大部群中的栗簌似乎像得到了什麼暗号一般,旋轉翩然着從那圍成圈的少女中出來,拉着崔韫枝的手,便要往裡走。
少女被吓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反應,左邊右邊便已經握上了兩隻溫熱的手掌。
右邊甚至是個從未謀面的姑娘,但她沒有因為不認識而顯得拘泥,相反她高高舉起崔韫枝纖細的手,挽了一個花,繼續跟着人群跳舞。
乍然被拉到這熱鬧中來,崔韫枝心撲通撲通跳着,卻不是因為緊張。
現在的昆戈不再血腥而肅穆,甚至連高高懸挂着的鷹王标本上的羽毛,都在火光的照耀下,栩栩如生地泛着亮光。
松脂油的味道彌散在空氣中,崔韫枝被擁簇着,跟着繞成環的人群起舞。她的動作不很熟練,但沒有任何人責怪她,也許他們不是在跳舞,而是在随着草原夜晚生命的節奏,揮舞着他們的翅膀。
博特格其帶着瓊山縣主也來了,他整個人像個挂件一樣挂在妻子身上,不知道在撒嬌着說什麼。
瓊山縣主今年已有三十餘歲,比博特格其長上許多,因此這二人日常的相處,常常是她由着他胡鬧。
這個在草原已經生活了十餘年的女子似乎已經完全在這裡生根發芽,她穿着昆戈的服飾,說着昆戈的話語,接受來自族人的敬意。
他們很恩愛,所有人都這樣說,他們甚至共同孕育了一個女兒。
但這些日子,崔韫枝同樣聽說了有關博特格其的一些傳說。
弑父殺兄,殺人如麻,被草原上的人們稱作“人屠”。
但崔韫枝看着眼前這個因為得到一枚香吻就樂得嘴都合不上的男子,忽然有些分不清現實與傳說。
他愛他的妻子,也有自己要好的兄弟,他看起來比他們都正常許多,一點都不像個殺人如麻的惡魔。
原來草原上也會流傳這些不着邊際的流言嗎?
于是她又想到沈照山,她回頭,看見他在滿天的星光下,一如往常一般抱臂望着遠方。
沈照山總是這樣,他似乎與一切熱鬧歡騰的事物都不相幹,盡管是這樣一年一度的盛會,他仍然像是雪山旁孤立的青松一般,遠遠地隔絕于塵世之外。
不知想到什麼,崔韫枝松開左右兩邊人的手,提着裙子兩步上前,跑到沈照山,朝他伸出手來。
少女笑着,不聽話的星星似乎掉到了她眼睛裡,讓她的眸子那樣明亮。
“沈照山,我們去跳舞吧!”
她白嫩新長的手伸在年輕男子面前,要擡起頭,才能看清楚他的眼睛。
在場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個中原來的小公主膽子這樣大,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甚至連歌舞都在一瞬停頓。
他們都知道七王子不喜歡熱鬧,也不喜歡舞蹈,自從他回到昆戈以後,他們從來沒有見過他參加篝火大會。
關于他身上的傳聞有很多,但是沒有人知道造成一切的真相。
這一圈拉着手跳舞的姑娘十個裡面有七個都愛慕于她,年輕、英俊、權柄在身的戰神。
他太适合當草原女兒夢中的那個情人了。
但從來沒有人能夠邀請她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