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去了很久,從一開始就興緻高昂的宴會終于開始變得和緩,中間圈成一大圈的篝火,仍然跳躍着噼裡啪啦的聲音,在晴朗的夜空裡漸次明顯起來。
他們仍然圍着圈兒,隻是都坐了下來,男人們從不遠處的草垛上拎來新殺的羊羔與鮮牛,就這樣蹲在篝火旁開始炙烤。
崔韫枝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已經不像剛開始一樣,一點都吃不了這些現殺的東西了。
或者說沈照山手藝很好,他總是能把手中的東西烤得香噴噴的,一點都不留膻味。
确實是餓了,崔韫枝眨巴着眼睛接過沈照山遞來的小羊腿,用帕子包裹着開始吃。
其實放在平日裡,沈照山都會給她把肉挑來,但今日周遭實在是沒有可以放東西的器具,況且大家都在這樣吃,她要是還扭捏便實在顯得矯情。
其實感覺還不錯,崔韫枝一邊沒有形象地啃着那羊腿,一邊擡頭看着滿天的星子,忽然覺得有一陣飄逸而自由的風拂過心頭。
天上有星星,它們綴在天幕裡,地上有星星,它們燒在草原上。
兩人就像無數個草原的兒女那樣,平常地坐在篝火旁,平常地吃着現烤的東西,平常地感受着草原的夜風,誰都沒有再說話。
方才剛到的一隊漢人商隊也加入其中,他們顯然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對于這種事情很熟練,操着流利的昆戈話,與周遭二二三三的草原男女交談着,好像他們是無話不談的朋友。
崔韫枝用餘光淡淡瞥過他們的位置,像是尋常疑問:“他們是中原來的商隊嗎?”
栗簌剛剛在一旁啃完了兩條小羊排,她将那剩下的骨頭往火堆裡一扔,經起一旁的大灌酒猛猛喝了一口,才回答崔韫枝的問題。
“是的,他們是幽州的商人,每年都會來這兒交換幾次東西。”
她喝得有些多了,臉頰就開始漸漸浮上绯色,笑嘻嘻地拍了拍崔韫枝的腦袋。
崔韫枝不明白為什麼今天晚上他們都拍自己的腦袋,她摸了摸自己的頭,感覺并沒有什麼異樣之處,隻能摸不着頭腦地将手放下。
栗簌見狀哈哈大笑起來,伸手戳了戳崔韫枝的臉頰,給小殿下臉上留下一個油汪汪的印子。
“小公主,摸你的頭是因為你太可愛了,沒有别的原因。”
崔韫枝沒有喝酒臉卻也開始泛紅。
那剛剛沈照山拍自己的頭,也是因為覺得自己可愛?
她在心中念叨過這句話,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得勁,這一種幼稚的心理活動似乎應該全然與沈照山無關。
所以她側過頭去看,沈照山正把吃剩的一堆細小骨頭堆在一起,然後在地上圍成一個歪歪扭扭的圖案。
好吧,他好像确實有時候挺幼稚的。
這個想法頓時邁上崔韫枝的心頭,她竟然有點想笑,于是也便笑了出來。
沈照山不解地偏過頭去,看着少女因為巧笑而紅潤的臉龐,火光和她的影子同時倒映在他的眼睛裡。
或許還有漫天的星星。
崔韫枝沒說話,隻是把自己手旁的那幾根小骨頭也堆了過去,她仔細思索了一下,想将那骨頭擺成一隻小豬的形狀。
其實方才沈照山擺弄的時候已然有了一個圓滾滾的形,但是完全看不出來他想弄什麼,叫崔韫枝這樣一攪和,這沒有輪廓的一團圓東西,竟然真的像是一隻小豬。
恰在此時經過的博特格其一低頭,看見沈大閻王面前竟然擺了一隻圓滾滾的小豬,忍不住樂出了聲。
“你今天怎麼有閑情逸緻擺這個,還怪可愛的,給我也擺一個呗。”
當然知道沈照山不會給他擺,他不過是習慣性地嘴欠幾句。
卻不想沈照山沒有像平常那樣冷冷地哼他一聲,或是幹脆無視他,反而抱臂轉身擡眸,朝他挑了挑眉。
“叫你媳婦兒給你擺去。”
好長的一句話,好不可思議的内涵。
博特格其見鬼似地看了沈照山一眼,又看了看完全沒搞明白他倆在幹什麼的崔韫枝,愣怔過幾秒後開始吱呀亂叫着跳腳。
“沈照山,今兒真是見了鬼了。”
不可思議地看着自家表弟,博特格其那麼大一個塊頭,竟然嘤嘤嗚嗚地拱回了瓊山縣主懷中,指着他們跟前那一堆吃剩的碎骨叽裡咕噜地說着什麼。
瓊山縣主笑了,一晚上其實一直在偷偷觀察她的崔韫枝發現,她這個笑容和之前的都不一樣。
好像放下了許多東西般的、快心一笑。
但是那隻有一瞬,很快他就又變成了那個溫柔的、靜默的女子,剝離于熱鬧喧嘩的宴會之外,目光沒有焦點地平視着遠方。
這隻是一晚上熙攘喧鬧中一個最不引人注目的插曲,一切還在繼續,琴師的歌聲忽然變得綿長,像是要把敕連川千年的月光都釀進曲調裡。
博特格其被人拉着吃酒,他氣不過,便要拿着沈照山也來吃酒。崔韫枝很能發現沈照山其實一點都不願意變得醉醺醺的,因為她從來都沒有見他像旁的昆戈男子一般豪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