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一苗火焰漸漸熄滅時,這場仿佛永遠不會停歇的盛會終于安靜了下來。
崔韫枝回到博特格其為他們準備的帳子裡時,手腳都已經不受自己的控制。她渾身上下都很疲乏,心卻怦怦跳着,思緒意外分明。
她坐在圓形的胡床上,看着跳躍的燈燭在帳頂上搖晃。
遠處,山崗上不明顯卻有節奏的哨聲已經吹過三次。
等到第四次吹響的時候,她就……她就有可能離開這裡。
但前提是如果一切順利。
沈照山原本跟着她一起回來的,現下卻不見了人影,她原以為沈照山是又因為什麼急事被叫走了——沈照山總是很忙,在這數十天的夜晚裡,他經常不是不曾出現,就是剛呆了沒一會兒就又離開。
其實這麼多天來,崔韫枝一直也沒搞懂他在做什麼,這個人在昆戈的地位似乎非常微妙,那些部落的王宮害怕他卻又不得不服氣,跟在他身邊的民衆們卻似乎每一個都很喜歡他。
包括栗簌、包括多娜、包括絡腮胡,甚至包括明宴光和博特格其,他們每一個人都全心信賴他。
崔韫枝說不上來這種感覺,他隻知道沈照山在改變了一開始那種完全侵略性的态度後,他身邊的人也跟着他發生了微妙的态度轉變。
沒有人是傻子,在這樣的環境下學會察言觀色無比重要,從前是不需要,現在崔韫枝卻也已經會從每個人的一言一行中揣摩出點别的東西來了。
比如栗簌從前雖然對自己也挺好,但絕對不會像今晚内樣蹲在她旁邊給她講故事。
他們漸漸開始把她劃成了“自己人”。
這太好了,正是她想要的。
隻有不像犯人一樣被押禁着,她才能找到機會……找到離開的機會。
崔韫枝一動,手上那串未來得及摘下的鈴铛就開始随着她的動作叮叮當當,響得她心神一晃。
她有些煩躁地想要将那手串摘下,摸上去的時候卻又停下了動作。
她這是不是在騙人?她也要當滿嘴謊話的騙子了嗎?她是不是在利用這些人的善心和善意?
可又是他們将自己擄到這裡來的。
而她隻是想回家。
回家能有什麼錯呢?
崔韫枝不停地在心中給自己暗示,隻要能回家,無論做什麼都是對的。
為了回家,她願意付出一切。
于是她的心神又被自己強迫着定下來,隻是手心還冒汗。
她覺得這樣的自己很沒出息,巨大的歡鬧乍然安靜下來,留下一地難耐的寂寞,她想到以往這般過後,她總是能鑽在阿娘或者阿耶的懷裡,抱着她心愛的雪奴小貓,在博山爐輕袅的香氣中沉沉睡去。
但現在隻有夜深以後漸漸清晰的風聲陪伴她,她甚至在這風聲之中聽到了夾雜着的雨聲,草原的天氣就是這樣多變,分明方才還晴空萬裡的夜晚,馬上就滴滴答答地下起雨來。
正胡思亂想着,帳簾乍然被掀開,卻是沈照山提着一桶熱水走進來,他已經将方才篝火大會上那一身繁瑣的服飾褪去,換上了勁瘦的日常行裝,顯得肩寬腰窄。
他很顯然又要離去,崔韫枝覺得沈照山是一個不需要休息的人,他每天都在為不同的事情奔忙,卻從來沒有見過倦色。
見她盯着自己發愣,沈照山拍了拍浴桶邊:“過來。”
崔韫枝在心中掙紮過兩秒還是走了過去。
身上這衣服确實繁瑣,她不習慣穿戴這身,便隻能等着沈照山來給她脫掉,這種慢慢、慢慢,一層、一層被人剝光的感覺讓她脖梗連着耳根紅成一片。
最後她被男人抱進了浴桶中。
沈照山顯然還有别的事情要幹,他穿戴的整整齊齊站在浴桶邊,而少女則脫得隻剩下一件白色的裡衣,盡管滾蕩開的波紋形成了一層屏障,也隻能算是聊勝于無。
溫暖的感覺漫灌上四肢,崔韫枝漸漸被水汽蒸騰得有些暈頭轉向,她迷蒙着雙眼看着立在一旁的沈照山,小嘴微微張着,紅潤的舌尖因為喘氣而隐隐探出。
沈照山眸光一暗,伸手撫摸過她的唇角。
少女卻還未察覺,她習慣性的将臉靠近男子寬大的手掌,擡頭問他:“你今天晚上又要走嗎?”
回答她的是沈照山一個短而悶的“嗯”字。
崔韫枝低下了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漂浮着木那措花瓣的浴池裡蕩起痕痕漣漪。
隻是她還沒有想到下一句該說什麼,下巴就被人猛地擡起,替代淡淡的鮮花氣息的是熟悉的草木味。
沈照山吻住了她。
她手指緊緊抓着木桶高低不一卻被磨得光滑圓潤的木闆,能聽見自己睫毛顫動時擦過他臉頰的細微聲響。他抓着她下巴的手指關節發白,袖口被溢出的水粘濕。
呼吸在鼻尖相觸的刹那凝滞,帳外淅瀝的雨漸漸密起來。他的唇比想象中更燙,像驟然貼近的燭火,驚得她喉間溢出半聲嗚咽。
但他隻是輕輕地親吻了她一下。
甚至沒有更進一步的侵略,沈照山将他放回浴桶,為這突如其來又恰到好處的輕吻畫上一個輕盈的句點。
他沒有再說話,隻是看着崔韫枝,伸手将少女編成一條辮子的青絲解開。
崔韫枝的發質本來就柔軟,這辮子編了整整一夜線下放下來,竟像天生的卷發一般,發尾浸在浴桶中,顯得整個人都濕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