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南江是熱的。
可喬茉的心是冷的。
一支輝柏嘉399壓在面前,把她逼到死角。
“還要說多少遍,隻是風格相似。”
設計總監宋星如的話炸在耳邊。
喬茉低頭,挺起脊梁,像棵迎風不倒的小樹,捏着手稿的指尖泛白。
“這就是……”
“公司内部比稿,判定抄襲又能怎樣,告她?”
面前那支筆模糊成一片,與寡白的紙融合,不再非黑即白。
辦公室靜得隻剩空調聲。
肩膀随着冷風一點點塌下去,漆黑杏眸中神采暗淡,隻剩淚光。
一杯溫水,輕輕放到面前。是那種很廉價的紙杯。
“機會多得是。這次錯過,就下次。眼光放長遠些。”
“這件事到此為止,既往不咎。回去吧。”
木雅是業内有名的服裝設計公司,在這兒熬幾年,跳槽出去薪水直接翻倍。
正常人都知道該如何選。
喬茉卻騰地站起,眼睛盯着桌子,一副無論聽不聽,都要說的架勢。她努力,在這冰冷的屋裡争取最後的機會。
“再比一次。”
“我輸了,立刻走人。”寬大T恤下,小拳頭握得緊緊的。
每年新畢業的設計師如過江之鲫。好不容易得到這次比稿的機會,她辛辛苦苦一星期,可創意卻遭剽竊,就算對方職位壓她一頭,也不能容忍。
可反抗卻換來暴力壓制。
她撕了手稿,踹開門,身後響起玻璃破碎聲和男人的怒吼。
矮小的喬茉像沖出教導室的初中生,快步穿過人滿為患的格子間。
悄無聲息,其餘人隻敢像待宰的鵝一樣探頭,目光追随越走越遠的倔強小丸子頭。
她收拾東西,不到下班時間就走了。
捧着兩個紙箱,哪怕平時扛慣了沉甸甸的布料線軸,也受不住,喬茉歪歪斜斜的,和城市一樣被烈日炙烤得變了形,毛茸茸的發際線很快被汗水打濕。
她隻得破例打車回南江大學。
車費三十一元,每輸入一個數字,心都跟着疼,這是一天的夥食費。
暗怪這身肉都白長了。該坐公交倒地鐵再倒公交,這樣晚上才有資格吃碗面。
臨近畢業,大部人都不在學校住了,還能住兩個月的寝室空蕩蕩的,紙箱扔在地中間。
她身上濕漉漉的,脫了内衣扔在床上。
卸了負擔,趴着休息片刻,喬茉拿着水盆到洗手間擦了擦,換了另一件更寬的T恤,才舒服些。
一時沖動導緻的後果就是晚餐吃泡面,喬茉的安全感已處在絕對邊緣,手機餘額的數字越少,安全感越低。
加好熱水,蓋上蓋子。趁着擦洗過的清爽,喬茉點開彗星招聘APP,看看還有沒有剩餘職位。
原來撿漏也不容易,春招已過,像樣一點兒的企業都招得差不多了。
為了進木雅,當初她推掉不少主動投來的橄榄枝,如今更沒臉再找回去。
手機突然定在一個界面,怎麼點都不動。這是有電話打進來。
等三秒,老手機終于亮起綠色按鈕,喬茉接起來。
“茉茉,什麼情況,怎麼突然走了。”
閨蜜齊妍和喬茉同時進了木雅。一個進了女裝部,一個做了助理。
下午齊妍和經理外出,回到公司才知道喬茉走了。
“陳怡盈抄襲我的創意,我投訴到總監,沒想到宋星如也護着她,我就……”
“你就又犯老毛病了,恃才傲物。”
喬茉撇撇嘴,不置可否。
“宋星如當然護着她。”齊妍歎口氣,“陳怡盈到公司多久了,是你個新人能比的。再說了,她男朋友是……大老闆的遠親,你明白嗎。”
“遠親怎麼了,遠親就能抄襲,這樣的公司,遲早完蛋。”
“你傻呀,她抄襲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品牌方都睜一眼閉一眼,你怎麼那麼較真啊。”
“事情已經這樣了,還能怎麼辦。再說了,眼看自己的孩子被人偷走,改得不三不四,我忍不了。”
喬茉平時溫吞,設計是她的底線,在這件事上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閨蜜不再質疑,“你和隋言都不在了,我也不想幹了。”
“别呀,經理那麼看重你,别跟我學。”
其實喬茉現在就後悔了。
她掀開蓋子,一坨醬料攤在面餅上,用叉子攪了攪,又說“謝謝你,妍妍。上次我媽媽……”
年初,喬茉的媽媽突發腦出血,搶救加上住ICU,現在住進康複醫院更成了無底洞,老家的房子挂在中介遲遲賣不掉。
是閨蜜幫她渡過難關。
“咱倆不見外,明天下班我去找你。”
挂了電話喬茉繼續翻看招聘軟件,連湯帶面,一碗康師傅全吃了。咂咂嘴,一口湯長二斤,這碗面還不胖成出個打車費。要是肉能換成錢就好了,她割掉十斤還富富有餘。
小時候的喬茉胳膊和腿像蓮藕,媽媽就總誇她白白胖胖的,健康。随着年歲漸長,别的姑娘都從蓮藕變成蓮花,她還是根藕。
設計師熬夜加班是常事,喬茉好不容易安慰自己快點兒睡,明天好去找工作。而這夜,深得像荷塘裡的淤泥,她被埋起來,一睡不醒。
一大早宋星如打來電話,語氣如常,仿佛昨天爆裂的一幕根本沒發生過。
“喬茉,遲到也不報備一下。十點鐘有會,抓緊時間。”怕她不去,又補一句“品牌方對你的設計有想法。”
宋星如放下電話,朝坐着的男人恭敬笑笑,對方隻垂眸盯着手裡的咖啡。
骨節分明的手機捏住調羹,輕輕攪動,死水一般的咖啡便活了,他沒喝,輕輕趸在桌上。
白瓷杯中帶着眼睛一樣的漩渦,優雅而張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