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錦筵微微眯眼看着她,是意料之中的笑容,這次清醒了,趕忙起身,她可不想在這時候聽周錦筵喊那兩個字。
原來周錦筵忙活半天,隻系了一粒扣子。
喬茉撇撇嘴,就知道是故意為難,大老遠跑來哪能輕易放過她。
喬茉穿卡通棉布睡衣,個子矮小,隻露出半截胳膊和半截腿,跪在床上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歪頭替周錦筵系扣子。襯衫扣子很小,喬茉剛睡醒,手下沒準,好幾次手背擦過對方前胸,像被燙到似的。頭頂上方的氣息越來越濃,她頭越來越低,盡量避免被包圍。
周錦筵也沒閑着。
利落地扣上腕表,不經意間手腕從喬茉胳膊間穿過,像陽光劈開霧霾的穹頂,仿佛他們原本就很親密。
周錦筵目不轉睛地盯着毛躁躁的頭頂,剛睡醒的喬茉,睫毛都帶着晨露。雖然昨晚相隔很遠,但是兩人第一次同床共枕,喬茉身上還帶着被子裡的氣息。
他深深呼吸,喬茉反而躲得更遠。
留下兩粒扣子未系。這比平時隻解一粒紐扣的周錦筵多了性感和随性,少了嚴謹和冷漠。
喬茉喃喃着好了,飛速滑下床去洗手間,順手把門帶上,留下胸口熱乎乎的周錦筵一點點變涼。
兩個人到醫院,恰好趕上護士給喬茉的媽媽林蕾喂飯。
說是喂飯,其實就是通過鼻飼管把研磨成糊狀的食物直接打進胃裡。護士每打進一管食物,林蕾都要應激性地嗯一聲,手不由自主地抽搐。
喬茉心疼,可無能為力,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
周錦筵在一旁握住她的手,輕聲道“至少她還活着。”喬茉擦擦淚,黑曜石般的眼睛撲閃撲閃地看他,“她會不會很疼。”
“你不哭她就不疼。”孩子是母親唯一的牽挂,周錦筵對這句話深有體會,他輕拍喬茉肩膀,“一會兒推媽媽去散散步,我找院長有事。”
喬茉點點頭。
周錦筵把林蕾抱到輪椅上,推到有樹蔭的地方,确定沒有問題就離開了,留下單獨空間給喬茉和媽媽。
喬茉望着草地上周錦筵的背影越來越遠,确定他聽不到,才徹底松懈下來。
她蹲在林蕾跟前,雙手捧臉頰,像剛放學的小姑娘望着媽媽,絮絮叨叨說着實習期間的事。
“媽,我現在是真正的設計師了。雖然我個子矮,但是以後我設計的品牌會站在高高的舞台上。”
她摸摸媽媽的手,幹淨但沒有生機,不會再包住她的小手,也不會在掌心裡畫個字讓她猜,喬茉心裡酸酸的。
對上那雙暗如死灰的眼睛,努力笑笑,又說,“媽,你好起來。沒有你,我自己不行……”
媽媽林蕾的手指尖動了動,喬茉驚喜地握住,擦擦淚,“媽,你能聽見對嗎,我要創立自己的品牌,做出自己的風格。等你醒了,穿我做的衣服。”
她攤開媽媽林蕾地掌心,輕輕蓋在臉頰上,就像媽媽真的聽懂了,鼓勵她。
身後周錦筵謹慎地咳了聲,怕吓到喬茉。她看上去很投入,周錦筵聽了好久,都沒被發現。
喬茉轉過身時,眼睛還是紅的,微風吹起一縷碎發蕩在鼻尖,平添一抹憂傷。周錦筵不由得靠近,擡手想把不聽話的頭發整理下。喬茉快速後退,自己掖了掖。
“和媽媽聊什麼呢。”周錦筵收回手,俯身問她,像被偷聽的悄悄話。
“沒什麼。醫生怎麼說。”
她知道希望渺茫,但每次都要問一問,仿佛問了希望就會再次降臨。
周錦筵不忍挑明,隻是搖頭,“你應該知道,這樣已經不容易了。”
喬茉的眼神一點點暗下來。
正常人脖子雙側都有頸動脈,而喬茉的媽媽隻有一側,造影圖像上毛細血管就像煙霧飄向沒有動脈的一側,努力給大腦供血,維持生命,是煙霧病。
這樣的病患通常活不過五十歲,林蕾已經多撿了四年。
人們總在特殊的時刻,用特殊的方式獲得命運的提醒。
媽媽林蕾就像那根單側動脈血管,在喬茉爸爸出軌轉移财産後,獨立支撐這個家。
喬茉高一時,爸爸出軌後提出離婚,财産轉移得差不多了,隻給娘倆留下郊區一套二層小樓。制衣廠和門市都轉到另一個女人名下。
也是在那一年,林蕾第一次暈倒,送到醫院查出煙霧病。隻是一直瞞着讀書的喬茉,才導緻四個月前的事故。
醫生說再晚幾分鐘就沒有搶救價值了。
“我知道,麻煩你了。”這是兩人再見後,喬茉第一次主動軟下脾氣,她眨眨眼,陽光把睫毛的陰影投在眼底,黑曜石般的眼睛更添光彩。周錦筵嘴角弧度不大,看上去心情不好。
把林蕾送回病房,這次回家看媽媽的願望算是完成了。
又回老宅看一看,中介建議把價錢再降一降,現在連詢價的人都少。喬茉說再考慮考慮。周錦筵陪她進屋轉一圈,喬茉踟蹰好久,檢查沒有東西破損,門窗完好就離開了。
回程的車上,周錦筵依舊不苟言笑,有下屬在他都這樣,喬茉習慣了,剛要開口問醫生說了什麼,周錦筵的手機卻響了。他雖然沒接,但喬茉已猜到是誰。
微信和鈴聲輪流響着,一副不接電話就死磕到底的氣勢。
周錦筵直接關了手機,喬茉咽下未說的話,轉頭看窗外後退的景色,車裡又退回到昨晚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