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人間的香火麼?”白鶴夢虛幻的身影在燭光中搖曳。
他自蘇醒便困在林家老宅,世間萬物隻從狐七口中略知一二。
偶見外人祭拜陳雪曲,口中念叨的也不過是些畏懼求饒之詞。
如今滿庭芳這般誠心供奉,反倒讓他不知所措。
“人間常說,焚香可通天地,供養亡魂,消減業障,助往極樂。”滿庭芳手持三炷香,恭敬三拜。
香火忽滅,隻餘青煙袅袅。
“姐姐待我如此……叫我如何謝你?”白鶴夢眸中似有星光流轉,若他還是活人,此刻定是光彩奪目。
被人這般記挂在心,他隻覺魂體都輕盈了幾分。
“舉手之勞罷了。”滿庭芳将香插入爐中,回頭卻見白鶴夢竟幻化出滿頭銀絲,頭頂還冒出一對雪白狐耳。
“既是感激,還愣着作甚?”
她退後一步,袖袍下手指勾動,施法将他恢複原狀。
白鶴夢望着缭繞煙霧,困惑道:“這香火……該如何享用?”
他努力吸氣,卻不見青煙有絲毫變化。
滿庭芳一時語塞。
她雖通曉陰陽,卻從未做過鬼魂。
“要不……試着将煙氣引入體内?”她不确定地建議道。
白鶴夢催動鬼力,一股白煙往他飄去,卻缭繞在他身遭,怎麼也不入魂兒。
“你試着往腹中引。”
“還是不成。”
“等等,姐姐,把香往我身上插也沒用啊……”
“姐姐,你召那鏡子作甚?”
“姐姐,我動不了了!”
一番折騰後,香燭燃盡,白鶴夢終究未能吸納半分香火。
滿庭芳輕歎一聲,失望地坐回桌邊。看着冷掉的飯菜,更是食欲全無。
“罷了,你去隔壁歇着吧。”她擺擺手施法,合上窗戶。
白鶴夢自責不已,穿牆而過時卻發現隔壁房間漆黑一片,哪有狐七蹤影?
想起鎮上女子失蹤的傳聞,不禁憂心忡忡,都一個時辰了,狐七怎麼還不回來?
折返時,卻見滿庭芳正在地上鋪被褥。
她拍松錦枕,似乎打算席地而卧。
“姐姐,可是床鋪不合心意?”
“非也,隻是不慣用他人之物。”她散開發髻,背對着他道:“妖性子散漫,最不受拘束,狐七在林家老宅憋得慌,随他撒歡去。百年道行,尋常人奈何不得他。若真遇上妖魔……那也是他命數。”
見白鶴夢仍不離去,她解腰帶的手一頓:“還不走?再待下去,我可要更衣了。”
“為何不可?”白鶴夢滿臉茫然。
滿庭芳輕歎,想來狐七也未曾教過他人倫常理。“雖說我活了些年頭,不拘小節,但終究在人間行走多年,學了些規矩。更衣之時,不便有男子在場。”
白鶴夢不懂但聽話,臨去前聽得滿庭芳叮囑:“明日我來尋你。”歡喜應下,飄向隔壁。
卻說狐七此刻正蹲在鎮中最高的屋檐上,俯瞰全鎮。
夜風微涼,月色朦胧。忽見一團黑霧飄至檐角,他連忙起身行禮:“卟言主果然來了。”
黑霧中傳來冰冷的聲音:“那半妖破陣時我便察覺。這一路,我都看着你。狐七,你做得很好啊。”
狐七脊背發涼,早知是來讨命的,可那又幹他的事。
他本在南谯貪玩越界,被此人擄去下了咒印,命他看管白鶴夢。
幾次相見,對方都隐在黑霧中,連是男是女都辨不清。
但從滿庭芳所言推斷,此人多半與白鶴夢有舊怨。
“不知小妖何處失誤,還請明示。”狐七恭敬請罪,心下卻暗自盤算。
“這一路,白鶴夢與那半妖親近非常。我倒不知,他怎會對個廢物半妖如此傾心。”黑霧中的聲音毫無起伏。
狐七賠笑道:“白鶴夢心思純良,不谙世事,哪裡知曉愛不愛這種深奧之事。我不過随意教了他一句,見貌美年長女子得稱姐姐,可誰料滿庭芳的年紀能做他祖宗了。左右不過是觍着臉,求那半妖辦事罷了。他心中記挂的,始終是那位沉浮女帝。”
“收起你的小心思。”話音未落,狐七手上忽結寒霜,轉瞬,他的身體便爆出火焰,竟是激出了狐火。
冰火交加,痛得他蜷縮成一團,連連告饒。
“卟言主,是我……說錯話,求你放我性命……往後,我不會再生任何心思。”
“今日隻是警告。若再窺探我的身份,下次便讓你形神俱滅。”黑霧漸淡,“記住,絕不可讓白鶴夢恢複記憶。”
話音随着黑霧散去,卟言便走了。
待黑霧散去,狐七癱在屋脊上,險些滾落。
他仰面受着月輝,擡手時,見衣裳燒得焦黑,身上卻不留半點傷痕。
這樣的苦日子可何時才能到頭呀!
自古為人掣肘者,無一落了個好下場,怕隻怕,他這條命活不過兩百年了。
洗淨更衣後,狐七才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客棧。
翌日清晨,滿庭芳敲門時,見他頂着兩個黑眼圈,不由打趣:“一夜不見,小赤狐連衣裳都換新了?”
白鶴夢也湊過來:“原來你昨夜是沐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