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的視線在守中道人與滿庭芳之間來回遊移,見道人面籠寒霜直盯着對方,喉間蓦地發緊。這道長曾數次救回景榮,賈母哪裡敢輕易招惹。
莫不是怠慢了他,惹他不快了?
“道長,您受了傷,老身這就讓大夫為您醫治,榮兒那裡還得有勞您,能否多留片刻?”賈母殷切道。
卻不想提到守中道人的傷勢,反而觸了兇獸逆鱗。
守中道人眼底騰起猩紅血絲,周身道袍無風自動。
“道長……”賈母還試圖挽救,卻被滿庭芳擋在身後。
她看着眼前怒火中燒的妖,打趣道:“老夫人可莫要說下去了,瞧瞧,道人可是要吃人了。”
院内空氣驟然凝滞,明眼人都感受到了滿庭芳和守中道人之間劍拔弩張,卻無一人敢上前相勸,好似他們隻是風暴中的一張紙,靠近就會被絞碎。
賈景明見勢不妙,橫插進兩人之間,“舍弟尚在昏迷之中,還請兩位施以援手。”
“我一人足矣。”滿庭芳走過守中道人身側時,還不忘挑釁的看了他一眼,“守中道人既是受了傷,那便下去養傷吧。”
守中道人哪裡肯錯過窺探滿庭芳身份的好時機,轉身也跟了上去,“貧道倒要看看姑娘有什麼手段。”
玉葫蘆内壁泛起漣漪,白鶴夢蜷縮在角落,靈體如風中殘燭般明滅不定。
賈三公子體内那股力量似深淵巨口,方才險些将他靈識震散
但他并非憂心于此,而是怕那妖道乘機暗算滿庭芳。
他想告訴他,妖道身上的與前日長安觀所見不同,他懷疑眼前人并非守中道人。
可姐姐說過不許他擅自出沒,他隻得按捺住蠢蠢欲動的心思,留待兩人獨處之時。
西廂房内,賈三公子錦衾下的身軀急劇抽搐,氣息愈發微弱。
滿庭芳能感應到他體内力量又蘇醒了,因為方才的冒犯,那東西正在撕扯宿主的五髒六腑。
“閑雜人退至院外。”滿庭芳以近乎命令的口吻道,“賈大人留下作個見證。”
待一衆奴仆離去,滿庭芳掐訣施法,青煙自滿庭芳天靈騰起,上古咒文如金針刺入耳膜。
守中道人駭然失色,這分明是仙術,但似乎與滿庭芳本體力量沖突,每念一字,七竅也漸漸流出血。
随着她上古文字的落在人間,虛空中緩緩凝出個半透明人影,模樣與真君廟神像分毫不差。
然而神君眉間卻纏着縷黑霧,似毒蛇啃噬着仙骨。
最後一個古咒消散時,滿滿庭芳踉跄撐住木桌,随後竟然朝男人跪下,“凡女滿庭芳,拜見尊神。”
另兩人一怔,神?這竟然是位神!
便是這刹那間的遲疑,一股強烈的壓迫感瞬間在空間内爆發,賈景明膝骨“咔“地砸碎地磚,守中道人道冠迸裂,白發散落如雪。
神望向謙卑的滿庭芳,指尖金芒流轉,緩緩擡起她的手,“四百載道行,竟有這般眼力?”
“幼時偶遇世外高人。”滿庭芳恭敬道:“向其拜師學藝,師傅指點凡女數年,這才有幸識得尊神。”
“師承名号?”神問道。
“師傅自号浮光,稱不願摻和人間事,早已不知所蹤。”滿庭芳搖頭。
神心道,浮光必然是假名字,在天界可從未聽過有這麼一個神。
神明眼底泛起星河流轉的光暈,正是回溯天界神籍。
滿庭芳趁機打量他虛化的足踝,發現本該纏繞的祥雲竟混着縷縷黑霧。
“不知尊神尊号當如何敬稱”她将嗓音掐出恰到好處的顫音。
威壓驟然暴漲,滿庭芳口中“嗤”地噴出血。她順勢伏地叩首,“小女僭越!”
這就是神嗎?即便是狼狽不堪,其修為也足以碾壓他們一衆妖魔。
可這一上來便給她來個下馬威,豈非叫人更懷疑他的傷勢?
“畢雅。”可他還是說了。
滿庭芳并不知此二字該做如何寫,但回想了這些年來的遊曆,從未有過這等神諱,想來也是神為了敷衍他們弄出來的假名字。
“方才施法之人上前。”畢雅道。
守中道人膝行兩步,在青磚地上叩首,“小道眼拙,不知尊神屈尊凡胎,冒犯尊神之處,還望尊神寬恕。”
畢雅望向他一身道袍,道:“當日道門裝束者砸了我閉關泥胎,迫使我不得不離開,卻被那名不知情的凡人吸入體内。”
“尊神明鑒,實非小道指使。”守中道人一臉茫然,好似全然不知情,“求尊神賜下賊人形貌,小道這就去将他擒來。”
畢雅道:“那人約莫三十出頭,面容硬朗方正,左眼有一道猙獰火痕,”
守中道人眼神微作渙散,思量片刻後道:“尊神,小道弟子中從未有過此人,或許是有人栽贓陷害。”
見畢雅一言不發,他又忙的拉賈景明作證人,“這是此地的縣太爺,這方圓十裡之人他都熟知幾分。”
随後,他望向賈景明問道:“大人,你可見過此人?”
畢雅何曾見過如此陣仗,可比他當年在京城時見過的王公貴爵吓人得緊,他猶疑道:“我從未見過。”
因着他不敢摻和此事,他隻說自己未瞧見,但這話中隐含意思,另三人豈能聽不出。
但偏偏畢雅卻是信了,“料想你也做不出忤逆之事,既與你不相幹,也不再計較你無知之罪,你們都且下去。”
他又朝滿庭芳道,“你留下,我有一事交代你去辦,那副軀體已是千瘡百孔,還得為他調養一番,否則真要了凡人性命。”
兩人離開時,滿庭芳追上去同賈景明說:“約束好下人,尊神之事不可外洩。”
賈景明颔首,“還請姑娘全力救治三弟。”
滿庭芳并未說出讓他安心的話,隻是将門合攏,再落下避音咒。
“尊神,他們已經都走了。”
尚未轉身,隻聽得身後之人吐出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