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大夫圍着床榻手忙腳亂,侍女們端着的銅盆裡血水不斷更換。
燭火搖曳間,劉禮慘白的臉上泛着死氣,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胸腔傷口滲出的血沫。
梁王立在床尾陰影處,指節攥得發白,面上卻維持着駭人的平靜。
唯有眼角不時抽搐的肌肉,洩露了他内心的驚濤駭浪。
白鶴夢和狐七則被安排在靠窗的茶桌旁休息,一位管事正恭敬地為他們斟茶。
“我們本是要北上尋人。”白鶴夢的聲音透過水鏡傳來,語氣從容不迫,“在百尺江遇到水匪截殺商船。等我們擊退水匪,才發現這位公子重傷落水。”
狐七懶洋洋地倚在椅背上,接過話頭:“他說自己是梁王世子,央求我們送他回府。我們原不想摻和……”
他瞥了一眼床上的人,“但他傷勢太重。”
一位年長的大夫上前禀報:“王爺,大公子傷勢太重,若是及時醫治,尚且能保住一命,可路途奔波,血流太多,隻怕……”他欲言又止。
“救不活世子”梁王聲音輕得可怕,“你們都不用回去了。”
轉身面向白鶴夢二人時,梁王面上已換上勉強的笑意。
燭光下,他眼下的青黑像是滲進了皮肉裡:“二位義士大恩,本王沒齒難忘。王管家,帶二位貴客去廂房歇息。”
白鶴夢二人随着管家剛離開,劉膠便捧着錦盒迎面走來。
擦肩而過時,劉膠腳步微頓,目光在兩位生面孔身上停留片刻,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他才捧着紫檀木盒走進内室。
“父王,兒子帶了雪參來。”劉膠的聲音溫和有禮。
梁王身形明顯一僵,強自鎮定道:“膠兒有心了。禮兒的傷不礙事,天色已晚,你且回去歇着吧。”
劉膠卻紋絲不動,依舊溫聲道:“聽聞大哥是遭水匪截殺?不知…………可是前些日子刺殺我的那夥人?”
他頓了頓,語氣愈發輕柔,“梁州城太平多年,短短數日間,竟連世子都險些喪命……”
話音未落,他突然撩袍跪地:“請父王準兒子帶兵剿匪,為大哥讨個公道。”
梁王面色驟變,借由窺天術的滿庭芳清楚地捕捉到他眼中閃過的懼色。
他所害怕的不是旁人,正是眼前的親子。
更令人費解的是梁王接下來的話:“此事尚需查證,待禮兒醒來再議。”
滿庭芳在水幕後蹙起眉頭。
這幾日在梁州城,她早聽說了劉膠遇刺的傳聞,矛頭直指世子劉禮。如今劉禮重傷,劉膠這般作态,分明就是報複。
水幕後的滿庭芳詫異不解。
她在梁州城這幾日,也聽到了一些傳聞,兄弟二人早已不睦,遇襲一事矛頭更直至世子劉禮。
依腳程,劉禮被水匪襲擊一事尚未傳回梁州城,而劉膠卻早已知曉,分明是知情。
就連她都能看出來的事,梁王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兒子的心性,為何卻無動于衷呢?
連她這個外人都能看透的破綻,梁王怎會不知?
劉膠雖掌兵權,但遠不到能威脅梁王的地步。
既非忌憚兵變,又為何這般忍讓?
劉膠垂首,唇角掠過一絲冷笑,再擡頭時已恢複如常,“兒子謹遵父命。”
他恭敬地将木盒置于案上,“父王若無吩咐,兒子便先行告退了。”
垂頭的劉膠一絲冷笑,說話之時又毫無破綻,“一切謹遵父王意思。”
幾位大夫輪番施針,總算暫時吊住了劉禮的一口氣。
但那一身觸目驚心的刀傷實在太過兇險,連最年邁的醫者都搖頭歎息,說隻能聽天由命。
梁王如臨大敵,不僅派重兵把守院落,還命丫鬟仆從輪流值夜。
一時間,整個院子被圍得鐵桶一般,連隻飛蛾都休想溜進去。
如此防範,還能為那般?
直到三更時分,見劉禮氣息漸穩,梁王才命人收拾了隔壁廂房,親自住下守夜。
滿庭芳見今夜再無好戲可看,便收了窺天術。
她在房中踱了兩步,忽然唇角微勾,身影一閃便出現在了劉禮的床前。
素手輕揮,屋内侍候的丫鬟們立刻昏睡過去。
她坐在床沿,纖指搭上劉禮的脈搏。
隻是尋常刀傷,并無半點法術痕迹。
按理說,這樣的傷勢就算是神醫再世也回天乏術,這人怎麼還能撐着一口氣?
指尖突然一頓。
她敏銳地察覺到床幔間若有若無的靈力波動。
雖然肉眼看不見,但指尖觸到的瞬間,分明摸到了一張薄如蟬翼的符紙。
竟被人巧妙地縫進了床幔夾層中。
她拿出随身匕首割開針腳處,伸手将那符紙取出。
符紙上的朱砂符文殷紅如血,是驅鬼辟邪之用。
繪符之人道行高深,所用的符文也是古文字。
這手法,這法力,絕非尋常玄門中人所為。
翻到背面時,兩個古樸的“丙申”字樣映入眼簾。
最近一個丙申年已是九年前,那時劉禮不過是個少年。但這符紙嶄新如初,最多不過一兩年的光景。
思忖片刻,她還是将符紙原樣放回。
随後掌心泛起瑩白光芒,輕輕覆在劉禮心口,為他續上一線生機。
做完這些,她衣袖輕拂解開侍女們的昏睡咒,身影如煙般消散在夜色中。
晨光熹微時,滿庭芳慵懶轉醒。
用過早膳後,她對着銅鏡仔細束發更衣,一襲霧藍錦袍襯得身姿修長,腰間玉帶輕扣,手中一柄竹骨折扇輕搖,連走路的姿态都刻意模仿着男子的潇灑步态。
她住的客房與白鶴夢二人相隔不遠,但出府的路線無論如何都不會經過他們門前。
但世間巧合最妙處,就在于越是刻意避開,越會“偶遇”得恰到好處。
穿過幾重月洞門,她悄無聲息地來到前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