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姑娘倒上一杯酸梅湯,解解暑氣。”蔣骊珠吩咐道。
“懷謙叔叔說姑娘是梁王府的貴客,不知見小女可有要事?”天氣炎熱,她又在自個兒屋内,輕透紗羅被穿堂風帶起漣漪,得見其婀娜身形。
滿庭芳摸着杯碟,并未感受到冰涼,想來也是,這會兒的暑熱,冬冰早已融化。
她指尖在酸梅湯碗沿一劃,冰晶霎時凝結,這才仰頸飲盡沁涼。
然後将鎏金禮匣推向案幾,“今日來是給姑娘賠罪,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蔣骊珠示意丫鬟接下,卻是放在一旁并未打開。
卻不解滿庭芳此言何意,她确信記憶中從未有此等張揚打扮的女子。。
“小女好像不曾與姑娘見過,是否認錯人了?”她雖是如此說,卻也清楚,認錯人這種事怎會可能,此人必然是别有用心。
“小王爺的未婚妻,蔣姑娘,我絕不會認錯人的。”滿庭芳再飲一碗酸梅湯,隻覺身子都涼爽了許多。
聽見未婚夫的名字,登門之人又是個女子,加之此前劉膠避而不見,種種事情牽在一塊,蔣骊珠的臉色頓時就難看起來了。
眼見着就要鬧出誤會,滿庭芳接着道:“是這樣的,前些日子,小王爺無意間中了我的咒術,鬧出了一些麻煩,我聽聞期間蔣姑娘曾三次登門,卻未能得見。我擔心之後有些事傳入姑娘耳裡,讓你二人之間生出嫌隙,便來向你澄清。”
“此事也算是我之過,讓姑娘擔心了。”
随後,滿庭芳又将癡情咒一事說清,自然,她并未提及小王爺如何寸步不離之事,想來下人們也不會提及,她也就不必說了。
蔣骊珠卻在聽完來龍去脈後輕笑,緊繃的身軀也明顯放松,“這是小事,且這事兒說來也與姑娘不相幹,又怎會是姑娘的過錯?”
滿庭芳并未聽從此言,而是指了指那兩份禮物,道:“蔣姑娘雖寬厚待人,可我這個修煉的方外之人,卻不能如此想,姑娘若是真不想添麻煩,便收了它們。”
蔣骊珠是知道修行之人了斷因果一說,也不好推卻,在滿庭芳期盼的目光下,她才終于打開鎏金盒。
“這簪子我很喜歡,多謝折青姑娘。”羊脂玉襯着的翡翠簪通體澄澈,竟似截了段初春柳色凝成。
滿庭芳嘴角露出一抹笑,捏起一塊點心,“這是李侍衛的禮。”
蔣骊珠一怔,“李侍衛?”
滿庭芳接下來的話坐實她的猜測,“正是小王爺身旁的李侍衛,他如今蒙了眼,就站在院外。”
蔣骊珠笑容一僵,将玉簪放了回去,像是有些燙手。
然後又用難以言表的情緒說道:“他為什麼會送東西給我?他隻是小王爺的侍衛。”
滿庭芳着意欣賞了一番她尴尬的神情,好半晌才解釋道:“我與他一起登門,哪有不備禮的,我便自作主張為他備下。”
蔣骊珠鼻翼微張,神情反而有些失落,“原來如此。”
見此,滿庭芳又道:“雖是我付的銀子,不過式樣是他挑選,畢竟是以他的名頭,自是要過問他了。”
蔣骊珠聞言,隻匆忙合上,轉而打開旁邊的鎏金盒。
忽的她指尖一顫,“這寶珠有價無市。”
她突然将兩個禮匣并攏往前推,盒角在案幾劃出刺耳聲響,“恕骊珠不敢承情。”
滿庭芳卻是不收,又推了回去,“于姑娘而言或許貴重,但于我而言,不過是下次水的事。”
她當即拈起珍珠對着光晃,“于女子而言,一樁好的姻緣可貴千金,我瞧着這珠子極合适鑲在冠上,正好賀你二人大婚之喜。”
雖是如此說,蔣骊珠仍是推拒,怎麼也不肯收下。
那東西當真對滿庭芳無用,她當時不過偶然入海辦事兒,被那鲛人贈了此物,這珠子在海裡也不算稀罕,對滿庭芳也如是。
她常年行走各處,衣着打扮也甚為簡樸,除卻扮作富貴小姐時用得上,放在她這處也不過是積灰罷了。
且一顆珍珠的壽命不過幾十年,便是妥善保存,也留不住珠身光澤,倒不如趁着還算明亮,用在有用之人身上。
但滿庭芳也曾做過凡人,知曉凡人眼裡的世界,思來想去,她道:“若蔣姑娘過意不去,不如做我幾日好友,帶我在這城中好好玩玩。”
蔣骊珠頗感無奈,隻能答應,“姑娘在城裡一日,這每日花銷便由我蔣骊珠一應承擔,姑娘想去哪兒玩都成。”
滿庭芳笑道:“那就有勞姑娘陪我玩鬧了。”
之後,他們又說了些話,滿庭芳隻稱自己在外遊曆增長見識,蔣骊珠對她的見聞很是好奇,畢竟待字閨中的女子哪裡有遊遍天下的機會。
滿庭芳也發現此女并非看上去那般乖順,她内心藏着對這世界的渴望,她不甘心一生一世被困在小小後宅之中。
所以她常常看遊記,從書中去看這山河,但此舉卻愈發撩撥她的心弦。
隻是礙于身份和禮教,還有父親嚴苛的教誨,她素來是循規蹈矩,不曾犯過半點錯。
就在要送滿庭芳出府時,蔣骊珠忽然說道:“多謝姑娘,讓我有理由可以出府。”
滿庭芳隻是笑,曾幾何時,她還是凡人的時候,也是被身份和禮教壓垮了脊梁。
自那日起,滿庭芳持梁王府令牌,攜蔣骊珠縱情梁州城。
畫舫荷香未散,又扮男裝混入梨園聽《牡丹亭》,兩府仆從如影随形,倒叫茶樓掌櫃多備了三成杏仁酥。
因而她們每句私語、每回嬉鬧,當夜必現于兩府主君案頭。
或遊湖賞荷,或扮作男子戲樓聽曲兒,不管去何處,身旁總是跟着蔣府和梁王府的下人,因而他們做了什麼,說了什麼,都會落入各自府上。
因着小王爺劉膠身上的癡情咒遺留之效,他也時常尋機想與滿庭芳見上一面,隻是每回她躲得極快,人還未到就沒了蹤影。
暮色四合,梁州城的街巷漸漸籠罩在昏黃的燈籠光裡。
滿庭芳獨自走在青石闆路上,繡鞋踩過積水時濺起細小的水花。
這幾日與蔣骊珠同遊時,她就注意到不對勁。
賣糖人的老伯舀糖漿時手會突然發抖,茶樓說書人講到精彩處眼神卻空洞渙散,就連街邊玩耍的孩童,笑聲裡都帶着幾分說不出的疲憊。
今夜她特意支開蔣骊珠,想一探究竟。
拐過醉仙樓時,一陣陰風突然掠過她的後頸。滿庭芳駐足,從袖中取出三枚銅錢抛向空中。銅錢落地時竟全部豎着卡在石闆縫隙裡,微微顫動。
“好重的陰氣……”她蹲下身,指尖撫過銅錢邊緣。
銅錢突然“咔”地裂開,表面覆上一層薄霜。
正當她要繼續探查時,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
滿庭芳迅速隐入暗巷,在地上擺放香爐和紙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