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二十分鐘後,車子駛入地下車庫。
唐其成戴着口罩,低頭緊緊跟在林資身後,坐電梯直上頂樓。
一進門,濃烈的洗發露香水味撲鼻而來,前台熱情迎接,“林少,位置已經給您留好了,在VIP1室,我帶您過去,這邊請~”
短短幾十秒的路程,每一個店員見到林資都要打聲招呼,相比林資的從容,唐其成頭低得不能再低,恨不得立馬轉身逃離。
VIP室裡,發型師候時已久,他熱情地擁抱林資後,翹起蘭花指,指着唐其成問道:“要做造型的是這位麼?”
得到肯定的回複,發型師笑盈盈繞到唐其成身側,扶着他的肩膀想要把人推到鏡前,不料被閃身躲過,手僵在半空。
唐其成眉頭輕蹙,清了清嗓子嚴肅說道:“抱歉,我不喜歡别人碰我。”
發型師驚掉下巴,從業二十餘年,從沒遇見過剪頭發不讓人碰的,這怎麼剪?
他下意識看向橫躺在沙發上的林資,後者頭也不擡,“該怎麼剪就怎麼剪,别挨着他脖子以下的位置,萬事大吉。”
“好、好的。”發型師心裡暗暗歎氣,做了個請的姿勢,“先去洗頭吧,這邊。”
唐其成躺在洗發椅上,看着懸挂在頭頂的液晶電視時,一邊腦補它意外掉下來砸臉上的情景,一邊想着剛剛自己的态度是不是太過了點。
奈何給他洗頭的人手法太輕柔舒服,不知不覺間睡意襲來。
“帥哥!!!”
半夢半醒間,唐其成被這一嗓子吓一激靈,猛地從椅子上彈射起身,扭頭隻見洗頭小哥有些心虛的臉。
“實在不好意思,我師傅交代說除了頭發,不能碰你其他位置,我隻能叫醒你了,但前邊喊了好幾聲你都沒醒,就加大了點音量……”
除了洗頭出的小插曲,其餘過程唐其成都是被安排好的,塗染膏、洗顔色、上藥水軟化、挂卷筒、加熱、定型……
耗時六個小時,解開理發披風是晚上八點左右。
唐其成看着鏡中的自己,突然感覺有些陌生。
焦糖棕的發色,搭配一縷縷的蓬松小卷,摸上去細軟順滑,像是坐在冬天燃燒的壁爐隔壁,撫摸露肚皮撒嬌的小金毛,很溫暖,放大了他身上柔和的一面。
發型師滿意地頻頻點頭,向林資邀功,“看看,我的傑作,完美還原你的要求,真不容易啊。”
林資捏着手機從不同角度對着唐其成拍,一會站着,一會蹲着,糾正道:“诶,不是還原我的要求,是還原他的美貌。”
唐其成偏頭避開鏡頭,拿着帽子想要戴上,卻被林資制止。
他不解問道:“剪完頭了不是該回家了嗎?晚上八點了。”
“這才哪兒到哪兒,”林資奪過帽子,把他拉起身,“走,下一站買衣服。”
唐其成精力即将枯竭,無比懷念家裡的大床,跟在林資後面哀怨道:“衣服不是能在網上買嗎?為什麼非得線下,我不想在外邊換衣服。”
說話間,唐其成被帶到一個熟悉的地方,隻一眼便愣在原地,心頭猛地一震,是媽媽生前每年都帶他來的制衣店。
很多年沒來了,店主換成一副年輕面孔,眉眼間依稀能看出原店主的影子。
林資攬着唐其成的肩膀,介紹道:“雲錦堂,百年家族老牌制衣店。老爺子退休了,現在是他兒子在當家,快去重新量一下尺寸,你的尺寸應該還是十年前的,現在用不了。”
唐其成沒動,店主陳巍笑眯眯道:“昨天我爸聽說你們要來,特地叮囑我,他來負責量衣裁衣,保準好。”
話音剛落,一個白發老人扶着拐杖從簾子後面出來,陳巍趕忙上前攙扶。
林資俯身在唐其成耳邊說道:“陳老從小看你長大,有他幫你量尺寸做衣服,你也不會不自在,有什麼想法盡管說,賬挂我哥頭上。”
唐其成沒接話,轉而看向陳老,眼眸泛起隐隐水光,垂下頭:“……外公。”
陳老慈眉善目,拉過唐其成的手握住,輕拍着:“好,好孩子。”
邊上的林資瞪大眼睛,手動把驚掉的下巴收了回去,費了點時間理清眼前的關系。
早年聽說陳家大小姐逃婚,嫁了個一窮二白的青年,逼得陳老對外宣布斷絕關系,沒她這個女兒。
原來逃婚的陳家大小姐是唐其成的母親啊……
唐其成低着頭死咬牙關,強忍淚水,感受到掌心傳來的溫熱,愈發不敢和陳老對視。
他在是母親葬禮上得知她是陳老的女兒。母親雖天天嘴上說着死闆壞老頭,卻還是每年都送他到雲錦堂量尺寸,訂新衣,自己躲在角落裡悄悄看,從不露面。
那時候唐其成察覺不到母親行為的怪異,隻覺得陳老很親切,喜歡黏着他喊陳爺爺,陳老每每聽到都笑着應下,絲毫沒有别人口中古闆嚴肅的形象。
母親離世後,他再也沒有來過雲錦堂,一是不知道怎麼面對突然變成自己外公的陳老,二是害怕陳老不願意接納自己。
如今一見,那句藏在心底的外公不知怎麼的就叫出來了。